他來了。


    他還是來了。


    楚清音深深鬆了口氣,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掩下了窗欞。


    很快,庭院外傳來太監的通傳聲:“陛下駕到——”


    宮人們受寵若驚,連忙請安:“拜見陛下,陛下萬福。”


    楚清音也迅速整理下衣衫,做出一副柔弱無助的樣子,坐回了床邊,佯裝要起身請安。


    隻是不等她起身,那一襲玄色團龍紋錦袍的男人便繞過屏風,走了進來。


    “啊,陛下!”


    楚清音故作驚訝,而後垂下頭:“未能及時恭迎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不必多禮。”


    裴元淩上前,抬手扶起她:“聽說你病了,朕地來看看你。”


    楚清音抬起臉,婉麗的麵容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多謝陛下關心,隻是小事罷了,怎敢勞煩陛下親自來一趟。”


    裴元淩將她扶回床邊坐下,又打量著她蒼白的臉色,沉聲道,“今日之事,朕已經知道了,是那個陸嬪無禮在先,你屬實是無妄之災。”


    楚清音咬了咬唇瓣,修長的脖頸微微垂著,歎道:“嬪妾也不知是哪裏得罪了陸嬪姐姐,竟叫她那般恨我。”


    她今日一整日沒出門,此刻也隻穿著件單薄的牙白色褻衣,一頭如瀑的烏黑發絲垂在腦後,愈發襯得肌膚瑩白,臉龐皎潔。


    裴元淩垂下眼,便是看到這幅梨花帶雨,蟬露秋枝的美人低泣之態。


    其實貴妃很少有這樣的姿態,她向來是驕傲而熾熱的,就如小太陽般。


    但她的那兩個貼身婢子死的時候,還有她腹中的孩兒流產時,她也曾是這般哀婉,宛若琉璃做的蝴蝶,美麗而脆弱。


    想到從前貴妃靠在他懷中默默流淚的模樣,再看眼前這麵龐相似的女子,裴元淩眉宇間也浮現一絲不忍。


    修長的大掌抬起,又在即將觸碰女子的發絲時,陡然停住。


    裴元淩沉默片刻,收回手,道,“你不必太傷心,此事朕會替你主持公道。”


    楚清音分明透過影子看到他伸出來的手,沒想到他竟然又忍住了?


    心底霎時湧上一陣說不上的滋味,下一刻,又聽男人朝外吩咐道:“陳忠良,傳朕口諭,陸氏德行無狀,禦前失態,罰俸半年,罰抄女誡百遍,月底交於皇後過目。”


    外間很快傳來陳忠良的應聲:“奴才遵命。”


    楚清音也連忙起身,“嬪妾多謝陛下。”


    “你身子還虛弱著,還是好好躺著吧。”


    裴元淩淡聲道,平靜的視線在她雪白的小臉掃過一遍,道:“你既無大礙,朕先走了。”


    楚清音一驚,“陛下?”


    裴元淩側眸看她:“還有事?”


    “陛下您才來,如何這麽快就要走了?”


    楚清音急急起身,下意識要去拉他的衣袖:“好歹留下來喝杯茶。”


    隻是不等她的手觸碰到男人的袍袖,忽的一聲春雷突然響起。


    “轟隆——”


    平地一聲雷,震得宮殿都微微顫動。


    楚清音麵色微白,下意識驚呼一聲,身體也向前傾去。


    “音音別怕。”


    幾乎是本能地,裴元淩伸出雙臂,將眼前驚慌失措的女子摟入懷中。


    霎時間,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楚清音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強有力的心跳,以及他身上沉穩好聞的龍涎香氣。


    屋外又傳來轟隆隆幾道雷聲,屋內的一切仿佛靜止了般。


    那一句‘音音別怕’,他們都很清楚——


    指的是從前的那個楚清音。


    因著這一刻的閃避,並非楚清音故作裝出來的害怕,而是真的害怕。


    她從小就害怕打雷,每次雷聲響起,總會讓她想起五歲時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的父親病逝,而她的母親上吊殉情,隻留下她和哥哥相依為命。


    而這個習慣,裴元淩是知道的。


    感受到那牢牢摟著肩背上的長臂赫然收緊,楚清音心底驀得一慌,再次抬眼,她正好對上男人深邃的目光。


    四目相對見,男人的眼底明顯帶著幾分銳利的探究。


    楚清音麵色白了白,剛要從男人懷中離開。


    裴元淩皺起眉,嗓音沉沉:“你也怕打雷?”


    一個“也”字叫楚清音心尖發顫。


    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嬪妾不是很怕,隻是……”


    話音未落,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緊隨其後的雷聲震耳欲聾。


    楚清音再也控製不住,再次將腦袋埋入男人懷中,雙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是的,她怕。


    哪怕重活一世,那刻在骨子裏的童年陰影依舊無法磨滅。


    感受到懷中顫抖的溫香軟玉,裴元淩愣住了。


    再次低頭看著懷中瑟瑟發抖的女子,他心緒無比複雜,怎麽會這麽像,連怕打雷這一點都一模一樣。


    真的不是他的音音回來了麽?


    過了好一會兒,雷聲漸隱,楚清音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鬆開手,退後幾步,低頭道:“嬪妾失禮了,請皇上恕罪。”


    裴元淩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眸光幽幽,“無妨。”


    那幽幽的視線,叫楚清音心底也打鼓。


    稍定心神,她放軟了語調道:“外頭似是要下雨了,陛下既然來了,您能不能……留下來陪陪嬪妾?”


    裴元淩看著她烏黑垂下的發,還有那蝶翼般輕輕顫抖的睫毛,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今夜朕陪你。”


    楚清音既驚訝於他的答應,又生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心緒,但很快她便擺出一副歡喜雀躍的笑模樣,語氣天真道:“多謝陛下,陛下您真好。”


    裴元淩愣了下,而後薄唇輕扯,牽出一抹苦笑。


    他好嗎。


    若他真的好,音音為何會棄他而去,留他一人孑然於世。


    不知不覺,夜色更深,淅淅瀝瀝的春雨也落了下來。


    在疊翠軒用過晚膳後,倆人分別去耳房沐浴。


    楚清音拿不準今夜是否會進行到那一步,但以防萬一,她還是在浴桶裏泡了許久,又用上了她一貫愛用的薔薇精油細細抹了烏發。


    待她回到寢屋時,皇帝正斜坐在窗邊的長榻上看書。


    楚清音見他手中拿著一卷《詩經》,不禁羞赧道:“叫陛下見笑了,嬪妾閑來無事,讀來打發時間的。”


    燭光昏黃,裴元淩回眸,看向從屏風後緩緩走來的新浴美人兒。


    隻見她青絲如瀑,垂落於肩背,幾縷濕發貼在白皙的頸側,水珠順著發梢滑落,隱入那精致的抹胸之中。


    搖曳的燭光映照著她吹彈可破的肌膚,泛起溫潤的光澤,恰似羊脂美玉。


    似是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輕抬玉臂,理了理鬢發,腕間的玉鐲隨之滑落,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陛下,怎的這般看著嬪妾?”


    楚清音莞爾:“瞧得嬪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元淩恍然回神,而後不自在輕咳一聲:“這個鐲子,很適合你。”


    彼其之子美如玉,這玉鐲果真襯她。


    夫妻五載,楚清音也看得出他方才那眼神,分明又是將她當做了從前。


    她走上前,朝麵前的男人伸出手,“陛下,時辰也不早了,嬪妾伺候您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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