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安娜蘇,我想你會喜歡這裏。”


    柳娜站在兩側開滿黃花的小徑之中向著安娜蘇招手。


    “這些,全都是桂花?”


    安娜蘇四處張望著,嗅著空氣中彌漫的香氣。


    “是的,那是一個連雨綿綿的季節,厄科裏斯與你一同將它們種下,而現如今,它們都已然亭亭玉立。”


    “我和厄科裏斯公爵...”


    “坐下吧。”


    在黃花包裹的中央,一張長木椅布滿了碧綠的樹葉,柳娜將其掃去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著安娜蘇。


    “這一片桂花樹林,你有沒有發現有何突兀?”


    安娜蘇坐在她的旁邊,她伸出手來,指著掃向四周。


    “有一株樹,是白色的樹幹,而且,它光禿禿的?”安娜蘇找到了黃花之中的一抹白色。


    “那是一株白樺樹。它不像四周的桂花那般一年四季招搖著碧綠,它會落葉它會枯萎,但它也會重生。”


    “重生?”


    “你看它的底部,是不是有一個突兀的梯形?”


    “嗯。”


    “那是它斷裂過的痕跡。在你們到這裏來之前,它便生長在那。你們將桂花種植在它的四周,與孤單的它一同分享著氤氳與驕陽。卻有一天一塊山上的巨石滾落,將它攔腰斬斷,斷裂的樹幹倒在地上任蟲鳥侵蝕。那塊巨大的朽木,結果被你們帶回了家,做成了各種各樣的木雕讓它以另一種方式攜帶著華麗重生。”


    “可它為什麽現在扔在那裏?”


    “那也是它的重生。另外一場連雨綿綿過後,你們驚奇地發現,那斷麵之上竟然冒起了新生的嫩芽。於是,在照料這些桂花之餘,你們也便將關愛分裝一部分給予了它,使得它與桂花們一同成長至現如今的模樣。”


    “植物,它們十分神奇。”安娜蘇注視著身邊的桂花枝條,任由它們在她臉頰上揮舞。


    “它們的生命十分頑強,隻要有生存下去的機會,它們永遠不會放棄。”


    “就像是癸癸那樣...”安娜蘇低語著。“我又是為何會和厄科裏斯先生種下這些桂花?”


    “在玉瑩,桂花是吉祥的象征。厄科裏斯栽種下它們,是為了讓它們保佑你的平安。”


    “保佑我?”安娜蘇疑惑。


    “人們總會希望自己所珍視的人平平安安,如桂花枝條一般沐浴於風中。”


    “平安?”


    安娜蘇站起,使自己手腕處的手鐲觸碰著擺下的枝條。


    “當你從埃拉托安全地被帶回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比厄科裏斯他更加興奮。這就是,他在愛你啊。”


    “愛...”她思索著記憶中的這個詞匯。“我想學會愛。”她轉身,注視著柳娜。


    “我說過啊,多陪伴在厄科裏斯身邊,他會教你如何去愛,如何...”


    “愛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愛這個世界...”安娜蘇搶著答。


    柳娜捂嘴笑著,一同站起走到安娜蘇身旁,雙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麵頰。


    “去問厄科裏斯吧,他會像你小時候那樣教導你,讓你再一次在他的目光之下,成長為一位真正的‘人’。”


    葉片飄落,掃去了放置在窗邊的木雕之上灑落的灰塵。


    ...


    “所有通往檔案室和記錄間的通道都調查過了嗎?有監管薄弱的地方嗎?”


    人來人往的鬧市街之中,噴泉在一旁招搖著妖豔的水流花朵,一頂巨大的遮陽傘下的圓桌,厄科裏斯接過對側斯諾伊娃向他遞來的飲品,小聲地向她問道。


    斯諾伊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是沒有嗎...那也應該,畢竟是那樣的大教會。或許唯一的突破口是那穹頂頂部的窗戶...”


    緊接著,斯諾伊娃取出隨身攜帶的本子與筆。


    “我看過了值班表,檔案室與記錄間的那個廳堂在夜晚八點至九點換班期間是沒有人巡守的,那扇窗戶或許可以做到。”


    “那麽檔案室應該能夠奪得。那記錄間呢?...”


    “仔細觀察了檔案室和記錄間的結構之後,我有辦法潛入。”


    “你有辦法?”


    “隻是需要您的幫助。”


    “嗯。”


    斯諾伊娃飛快地晃動手中的筆,在本子上寫下一大串字句,將其撕下遞到厄科裏斯手中。


    “嗯...我可以。”厄科裏斯舉起手邊的飲品喝下一口,緊接著皺眉咂了咂舌頭。“好甜...”


    “您不喜歡嗎?我去為您換一杯吧。”斯諾伊娃舉著本子,歪頭關心道。


    “不不不,”厄科裏斯看向斯諾伊娃手旁與他同樣的飲品,她已經飲下一大半。“隻是嗆到了而已。”


    “那我去為您拿餐巾。”斯諾伊娃轉身匆忙離去。


    厄科裏斯望著遠去的身影,取過桌上的水壺,往自己的飲品杯中倒置一些清水。


    “如果那時候克裏斯汀沒有生病,她也會像她那樣活潑吧...那姑娘值得一個家,一個有人愛她的家。隻是我給不了她...”


    沒等厄科裏斯的思緒飄向更遠,斯諾伊娃手拿餐巾回來,將其雙手捧到厄科裏斯手中。


    “斯諾伊娃,我一直想問,你為何不痛恨我將你帶上戰場,反而將我視作你的父親?”


    她再次翻開本子。


    “那個時候,如果不是您將我帶到第五皇軍,我或許已經和那片白樺樹林的灰燼一同埋葬在凡娜斯邊境了。或許南北戰爭時期是十分難熬,但那是您給的我活下去的機會,我也將其把握住了,生活到了現在。”


    “若是我隱藏你共鳴者的身份,或許你能在喀納斯某處過上正常的生活...”


    斯諾伊娃微笑。


    “您在戰場上教會了我許多,也便是您教我的本領,才讓我有了實現我理想的機會。那是若是我被送往喀納斯而完全做不到的。”


    “你的理想?”


    斯諾伊娃將手中的本子翻到最後幾頁,將其推到厄科裏斯眼前,他舉起觀望。


    “這是大綱?你想要寫的小說的大綱?”


    斯諾伊娃雙手握著筆,點了點頭。


    “是我讓你記錄每日的習慣,讓你養就了寫小說的理想嗎?”


    斯諾伊娃眯起眼睛笑著,再一次點了點頭。


    “真好啊,這小說,看樣子是一定會大賣的。”他推了推眼鏡,仔細觀看著。“隻是,你該如何將其投到出版社中?”看完之後,他將本子推回。


    “我已經寫完大半。待到克羅地亞大人的偉業完成,作為四等民的我就有了寫作的資格,也便可以離開十字會,成為一名全職作家。”她的眼中閃爍著光芒。


    而厄科裏斯卻不由得心中一怔,臉上的笑容僵著,伸手將手邊的飲品喝下大半,掩飾著自己的不安。


    “那一天,會到來的。”


    斯諾伊娃歪頭笑著,驕陽正掛在天邊,如理想般絢爛。


    ...


    “這些木雕,都出自一位心靈手巧的女性手中呢。”


    柳娜將一尊雕刻成鹿的模樣的木雕捧到安娜蘇手中。


    “它們很美。”


    安娜蘇觀察著手中的木雕。


    “厄科裏斯也這樣覺得呢。”柳娜看著安娜蘇的臉笑道。“它們便是由那白樺朽木雕刻而成,以一種華麗的姿態得以重生。”


    “這就是重生...”


    “隻要其內美麗的靈魂沒有消散,那她無論何種姿態,都一直存在於這個世間,每個在乎它的人心中。”柳娜牽起安娜蘇的手。“就如你一樣。”


    “我?”


    “你的軀殼之中,就有著一個美麗的靈魂,曾以我們最愛的人的形式存在於我們身旁。”


    “我...”她將木雕輕輕放下,捂著自己的胸口,感受著散發的溫度。“我是誰?”


    “靈魂的溫度會告訴你答案。它會告訴你,曾經你最為珍視的人是誰。”


    “是您,和厄科裏斯先生。”


    “厄科裏斯先生在你的心中,是什麽模樣呢?”


    “我心中的他...”


    安娜蘇環望四周,包裹著的桂花香一如將陽光的光線扯下,如絲線般包裹在香氣之中而構成了可見的模樣,繚繞在她的四周。像是無數的記憶的線條,輕輕觸碰,便會出現模糊的思緒,熟悉而陌生地倒映在她的腦海之中。林間的中央,長椅之上,木屋門前,都似有人影晃過,似她,似柳娜,似厄科裏斯。


    “我心中的他是...”


    ...


    “我該走了,晚上還有活動我必須去參加。”


    厄科裏斯取過沙發上的外套,仔細穿好,整理衣角,又將帽子扣上,走到了大門之前。


    “下次再見,厄科裏斯大人。”


    斯諾伊娃舉起本子,站在門邊。


    “願冠主祝福你。再見,斯諾伊娃。”


    他踏了踏鞋子,便推開門離去。


    斯諾伊娃站在敞開的門前,眼望著遠處的隱入山間的斜陽,早已不再耀眼的光傾照向大地,卻留下幾片巨大的陰影與黑暗。昏暗與明亮夾雜在一起,將遠去的厄科裏斯佝僂的身影分為兩半。他一步步踏在向他而來的石板路上,倒映其上的影子被拉的細長,又一如他衰老的靈魂般黯淡。他前進著,早已歸去的人們不在四周,剩他一人孤行著。


    斯諾伊娃打開了自己的本子。


    “那時您總是讓我記錄生活的每刻,與和我相伴的人們在我心中的形象來忘卻我的痛苦。而我唯獨忘了描繪您在我心中那個模樣。”


    緊接著,她拿出了筆,眼望著那逐漸變小的身影,開始在本子上寫著。


    “在我心中的他是...”


    ...


    “垂髫的樹木與遲暮的太陽,在疾風驟雨來時為我遮風擋雨,在漆黑的夜晚來之前給與我最後的溫暖與光芒。他總是在我背後,看不見的角落注視著我。而我靈魂深處不斷提醒著我的,一如瑰寶般的重要之人。”


    “他是導師、植樹者、騎士亦或是一個偉大且厚重的名稱——‘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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