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一尊


    這場有預謀有計劃的開團早已陷入白熱化,小輩兒們大顯身手,各方戰局逐漸明朗。


    倒是老輩兒這邊顯得太過平淡,莫聞山並不擔憂幾個臭小子。


    安危?


    危險一定存在。


    可人生的成長必然伴隨著痛苦。


    當他們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堅韌,風暴來臨時便不會一瞬間被絞殺殆盡。


    做師父的能護一時,又怎能護一世?


    如果某天仇家找上門來,像是老琵琶精那種級別的存在,幾個臭小子不成長的話該如何麵對?總不能洗幹淨脖子等死吧?


    所以莫聞山即便有能力將石門分壇裏的妖人一網打盡,他也不會去這麽做,而是‘精心’篩出既能給幾個弟子造成困難,又不會強出太多的對手去當沙包。


    一來是老爺子相信徒弟,哥倆是他此生最大的驕傲。


    二來哪怕真的遇到了生命之危,老爺子也有辦法護住小哥幾個。


    而當下,莫聞山的對手並未放棄。


    無數細小觸須開始向外擴散,越來越長越來越密,無法用語言形容它的具體模樣,或許人類根本無法理解。


    罔地太歲!


    放屁的功夫,廣陽子的臉也跟著瘦脫相,再沒有仙風道骨的氣質。


    下一刻,他本就幹癟的身體愈發淒慘,仿佛那黑色肉蘑菇在快速吸食著身體養分。


    “要玩命了?”莫聞山樂嗬嗬往老煙槍裏塞煙葉子,一如既往的風輕雲淡,沒把廣陽子當回事。


    要怪隻能怪他來到了石門分壇,撞槍口上了。


    可在他的腹部丹田處,皮膚明顯發黑,就像是某種詭異的黑色肉蘑菇,看一眼就讓人san值狂掉。


    此處無聲勝有聲。


    如果說趙三元的三皇傳承是以民間信仰力為基礎,那這東西就是另一種極端。


    流年若還逢忌神,頭破血流難躲過。


    莫聞山微微側頭,從此方天地的大風水變換中感受到了異樣,到了他這個級別,很多東西無需用五感。


    有關太歲的傳說最早可追溯到上古時代的歲星紀年法,在那個神秘時期,咱們某個老祖宗夜觀天象,具體說是觀察木星,也不知道那個年代娛樂太匱乏還是怎麽樣,經過多年堅持和嚐試發現如果把二十八星宿的天盤給定好,就會算出木星每361天會走30度,從而定下了一年361天。


    然而發現遠不止於此,老祖宗還發現如果太歲與命主生年的年支有刑戰破害的話,那這人肯定流年不利,進而演化出六十位歲神,幫助人們如何按規律化解流年不利,最初的犯太歲就是這麽來的。


    莫聞山嗅了嗅,饒是他老人家都難免驚訝,畢竟這玩意兒可有些年頭沒碰見過了。


    與此同時,廣陽子的頭頂二尺七寸處出現了一抹黑影,很小黑小,顏色卻非常濃鬱。


    簡而言之生活好了那是我勤奮能幹,生活不好了那就是外部幹涉,左眼皮跳就是好兆頭,右眼皮跳就是科學痙攣。


    雖然跟後來的太陽年365天存在偏差,但誤差在個位數已經相當恐怖了。


    有關它的傳說實在不少,哪怕是三歲小孩都聽過太歲的大名。


    廣陽子祭出的就是這鬼東西。


    吃飯噎了,可能是犯太歲.


    腳踝崴了,可能是犯太歲.


    一胎八個,可能是犯太歲


    正是因為這種針對某個事物的負麵情緒太大,久而久之催生了另外一種存在。


    因為太歲大名幾千年來太過深入人心,導致不少人運勢慘淡後會把一切歸結於太歲身上,而不是找自身原因。


    再往大點,甚至能憑借此法試圖摸索羽化飛升的門檻。


    第一時間,他也沒有猜出廣陽子在做什麽,但可以確定的是絕對沒憋好屁。


    或許是蜜汁自信,亦或許是私欲貪婪,反正廣陽子決定搏一把,即便是六七十歲了,可隻要是圈裏人就沒幾個不垂涎神霄法的。


    就廣陽子這種水平的,年輕時殺的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


    甭管哪條路線,前景都非常美好,而這個機會近在咫尺,廣陽子豈能放棄?


    拚不過,大不了逃走。


    雖然到現在為止他依舊摸不清對麵瞎子老頭的底,不過廣陽子相信接下來這招一定會有奇效。


    需要嚴肅麽?


    太歲!


    沒有掐訣,沒有持咒,廣陽子隻是扯掉身上的道袍,露出有不少老年斑的皮包骨。


    廣陽子的小算盤打得劈啪亂響,然而他並不認為自己是迷之自信,他還有一招無往不利從未失敗的殺手鐧。


    老百姓不理解這個東西,卻對這個東西的大名如雷貫耳。


    (不是說屬相對上就一定犯太歲,舉個例子,今年龍值,就會有狗衝、龍刑、兔破、牛害,如果這些屬相的都犯太歲,好嘛,每年得有三分之一人口需要化解,屬相隻是其一,主要還是看八字裏的天幹地支,說這些是謹防上當受騙,非要化解也不是不行,花錢買個心安唄。)


    凡事有利就有弊。


    “以自身為宿體,滋養左道旁門,按理說你早該翹辮子才對,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你殺過不少人續了不少命吧?”


    這裏有必要稍稍延伸一下。


    臉長得鶴發童顏,脖子以下卻是實打實的老頭子身材。


    真要得到了神霄法,回頭在教裏晉升為‘八德’之一不在話下,成為教內最核心的前十名之一,格局再大點的話,出去開山立派都沒問題,隨便把神霄法改個名,隻要東西是那個東西即可。


    好像不太需要。


    太歲當頭有災禍,刑衝破害鬼推磨。


    空氣中逐漸彌漫著奇怪味道,苦中帶著甘,還有一絲絲的雨後泥土的味道。


    麵對莫聞山的問話,廣陽子沒有回答,可皮包骨笑臉卻格外自信。


    如果不是足夠強,他豈能遭受萬分痛苦用身體煉化罔地太歲?光是吸收負麵情緒就讓他每天頭痛欲裂。


    但一切都值得。


    “嘶——”


    廣陽子微微倒吸涼氣,他清楚最好的辦法就是一錘定音,試探沒有任何異議,所以要將罔地太歲法相提升到極致。


    隻不過對身體負荷會越來越大,就像莫聞山說的那樣,練這招不是有個好身體就行的,鐵打的身子都不好使,想要活命就必須殺人為自己續命。


    這世道死些屁民無關痛癢。


    “疼的說不出話來了是吧?也罷也罷,老子今晚心情不錯,決定給你個痛快,不然還真不想麻煩它。”


    莫聞山收起老煙槍,掐訣起咒。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


    “胡黃常蟒,維護身旁。”


    “善行功德,速見詞章。”


    “玄驚龍虎,化吾為王。”


    “吾坐中軍帳。”


    “靈武出仙堂。”


    看到莫聞山的舉動,廣陽子微微驚訝,之前真沒看出來他帶著仙家。


    “請仙?請仙又如何?哪怕是帶的是大堂仙,短短時間內你能請來幾個?”


    話糙理不糙,事實上的確如此。


    強如莫聞山也不可能短期內調來一大票老仙兒助陣。


    可問題是,莫聞山本來就沒想調那麽多,嚴格來說他也調不了。


    “大堂仙?想偏了不是?老子的仙堂上隻有一位仙家,沒想到吧?”


    隨著莫聞山的調侃,上空翻滾的火雲在快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陰雲密布。


    範圍雖不大,卻實實在在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這讓外圍火勢稍微小了些。


    到底是機緣巧合?


    還是事有必然?


    廣陽子即將給出答案。


    一團虛影在莫聞山身旁泛起道道漣漪,周圍水氣更加濃鬱。


    “你————”


    話音未落,廣陽子頭頂上的罔地太歲法相突然崩散!


    一個‘人’站在廣陽子身前,單單用一隻手就捏爆了罔地太歲!


    似土雞瓦狗!


    這跟他預想到的截然相反,甚至遠遠超出他的認知,廣陽子認為自己最少有五成勝算,再不濟也不至於落敗,尋機遁走。


    可事實上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最為依仗的殺手鐧甚至連個屁也算不上。


    那人黑長發、丹鳳眼、皮膚比蟒青炎還要白皙,非常醒目的是他或它,額頭上有兩個類似犄角的東西,晶瑩剔透。


    罔地太歲法相被破,廣陽子大口大口吐血,腹部的黑色肉瘤快速腐爛,傷口深可見骨,所謂殺手鐧連屁用都沒有,但廣陽子的震驚遠遠超越了肉體上的疼痛。


    他看著眼前的未知存在,腦海中忽然蹦出一行字。


    南梁《述異記》有載: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再五百年化角龍;千年化應龍。


    虺!


    這是虺?


    不對!


    額頭上化了角!


    這是蛟仙!


    想清楚關竅後,廣陽子反而變得灑脫起來,他麵帶苦笑,徒歎奈何。


    早知如此哪還敢班門弄斧?


    怪不得他說仙堂攏共就一位仙家,其餘的地仙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蛟仙落堂,哪個地仙敢靠前?


    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存在!


    廣陽子無力栽倒在地,為貪婪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實則都是命中注定。


    就像莫聞山說的那樣,冰凍三尺非是凍魚甩籽,這老王八蛋常在河邊走,早晚會受到製裁懲罰。


    “講話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臨死前問你個事兒唄。”莫聞山蹲在廣陽子身邊,扒拉他的腦瓜子。


    “嗬成王敗寇我都是個快死的人了.你還能威脅得了我?”


    咽氣之前,廣陽子還想惡心惡心莫聞山。


    想套話?


    門都沒有!


    “哎呀別這麽小氣嘛,這樣,老子告訴你個秘密,咱倆交換怎麽樣?”


    “伱且說說看”


    “劍絕這個名號聽說過沒?”


    !!!


    看著瞎眼老頭得意的表情,廣陽子竟然回光返照,掙紮著要坐起身來。


    驚得滿臉不可置信,可轉念一想又完全合理。


    年紀吻合、瞎眼吻合、最重要的是正統神霄法也吻合。


    之前怎麽就沒聯想起來!


    沉積數十年的劍絕!


    莫聞山!


    能被他一擊必殺,也不算委屈。


    但從來沒聽說過他有蛟仙啊?


    真特麽人比人氣死人,年輕時候的莫聞山已經強得離譜,誰又能料到他還有底牌?


    隻可惜沒見識到傳說中的劾召萬神和三皇劍。


    啪——


    一個大逼兜,莫聞山給回光返照的廣陽子扇了回去。


    “老子讓你坐起來了?”


    “.”


    這巴掌差點給廣陽子直接送走。


    心想我特麽都要咽氣了,還不讓回光返照了啊?


    “你作為三才也算相對核心的幹部了,在教內有沒有見過.”莫聞山的聲音有明顯停頓,過了幾秒後恢複正常,“有沒有見過一個三十歲出頭卻滿頭白發的男人?”


    說者有心,聽者有意。


    廣陽子艱難點了點頭,“在齊魯遠遠看到過一次.隻知道他極得教主信任地位超然”


    “他是胖是瘦?有沒有好好吃飯?”


    問出這句話後,莫聞山自己都愣住了,嘴角帶著難以訴說的苦澀。


    等他回過神來時,廣陽子已經咽了氣,再無聲息。


    “麻煩你跑一趟別見怪,你也知道我老胳膊老腿的,折騰的太厲害容易散架,回頭我讓小徒弟給你整幾隻燒雞。”


    話是對蛟仙說的,後者麵色平淡,對莫聞山時不時喜歡扯犢子的性格早就習以為常。


    “劉芒泛和呂秀才那邊險勝,你大徒弟運氣好將計就計問題不大,你小徒弟有些勉強,他對上的那個還會四臂伏魔金剛手,如果需要,我可以過去幫他一把,神不知鬼不覺。”


    “算了吧。”莫聞山擺了擺手,“你已化虺為蛟,哪能為幾個臭小子忙活?偶爾充當我的眼睛為我打相很是麻煩你了,就讓他們自己解決。”


    蛟仙沒有再堅持。


    無論對莫聞山做什麽,都從無怨言。


    如果沒有他,當初在長白天池之上已經被天雷劈成灰燼。


    “之前跟你小徒弟一起的那個人,是義絕鐵猴子的親孫,如今接替他爺爺成為大重九白虎部新一任老陽,他對上的那個三才,就是殺他爺爺的凶手之一,你用不用去看看?”


    莫聞山驚訝之後,表情落寞,無聲歎息著。


    鐵猴子啊。


    想當初有過一麵之緣,當得上人傑二字。


    可惜,這位老友也去了,舊時代的老人如今又剩下幾個?


    “走吧,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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