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拉開的帷幕終將落下。


    這場大戲也是一樣。


    兄弟四人沒料到開始,沒料到過程,更沒料到結局。


    畫皮鬼和畫妖並蒂共生的來,一前一後的死,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世上,從來沒有出現在江陽的身邊。


    但它們所做的罪孽所行的良善昭示著它們來過,花開花落緣起緣滅,雖能激起漣漪,卻影響不了這名為紅塵凡世的大江大河。


    “還勾麽....?”


    吳前小聲嘀咕著,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陰差也沒見過如此癡情的精怪,一時間有點發懵,不知該如何是好。


    “別瞎叭叭....”吳瓊趕緊拉兄弟一把示意它小點聲,真怕哪句話不對惹到趙三元。


    即便江陽的陽壽增加了八年,魂魄也不再繼續反複橫跳,陰差是不會繼續勾他的魂,但因為江陽的事比較特殊,所以此番陰曹十殿下達的命令是不管原因為何,先把江陽勾下去調查調查再說。


    按照正常情況,哪怕親眼看到了素兒為情赴死,兩個陰差也不會受啥影響,該咋辦咋辦。


    然而有個活祖宗在,吳瓊是真不敢把話挑明了說。


    勾魂兒?


    拉倒吧。


    誰愛勾誰勾,回頭就說迷路沒找到人,頂多落個辦事不利的處罰,要是惹怒了趙三元,那特麽直接原地開席。


    吳瓊能想明白,可吳前腦子轉的比較慢,傻乎乎的繼續說道:“回頭那我們還不得被陰曹十殿處罰?別到時候連這種髒活累活都沒資格幹了.....”


    擔憂不無道理。


    兄弟倆是有前科的戴罪之身,再犯錯誤的處罰力度肯定會更大,因此吳瓊一個頭兩個大,想著再等一會再跟趙三元明說,反正現在的節骨眼上肯定不敢開口。


    先裝小透明吧.....


    這時候,江陽悠悠轉醒,掙紮著緩緩起身。


    他的醒來讓哥四個全都心裏一咯噔,感覺類似見被肇事者家屬,理虧的很。


    有的事它不好做更不好說。


    怎麽跟江陽解釋一切?


    好不容易解除了所有的無悔,好不容易找到了幕後黑手,好不容易看見生活的新希望,現在都沒了,危險和幸福捆綁著一起都消失了,而且妻子以命換命隻換來八年光陰。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未來的路,需要江陽一個人走下去,那種滋味根本難以想象,漫漫長路,枕邊再無知心人。


    老劉和老康同時上前一步,兩人都想到了一起去,如果真的被斥責咒罵甚至是被拳腳相加,就讓自己這個當哥哥的承受吧。


    於理,並無相欠。


    於情,心中有愧。


    但兩人的肩膀被按住。


    趙三元堅定的搖了搖頭,示意自己過去說。


    他走到江陽的身邊坐下遞過一根煙。


    江陽看著這根皺皺巴巴的香煙沒有接,就這麽靜靜地看著。


    作為曾經的大武生,哪怕許久不登台演出,但對氣氛的敏感度和對人細微表情變化掌握的本事依舊健在。


    出事了。


    這是江陽最直觀的感受。


    “她....在哪?”


    “剛剛她燃燒了自己,死了。”


    “....是為了....我?”


    “沒錯,夫人為你搏來八年陽壽,這是她最後的辦法。”


    “那我能換回她麽?用我的八年換她八年,換回八天也行。”


    “慚愧,我沒這齊天的大本事,別說是八天,一分一秒我都做不到。”


    別看趙三元語氣還算平靜,可他手裏的煙一根接一根,好似不連著續上就喘不過氣來,更不敢去對上江陽的眼神。


    不過他做好了準備,江陽哪怕是揮來重拳,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抗。


    都受著。


    江陽接過那根皺皺巴巴的香煙,人生中第一次吞雲吐霧起來,嗆的他連連咳嗽,咳的涕淚橫流,眼淚無論如何止不住。


    “咳——咳咳我——我還能見到她麽?說一句話也好,哪怕是遠遠看一眼也好。”


    “夫人是妖,死後是否能入地府我不知道,如果按照人的章程這屬於橫死,是無法被接引入地府的,更沒辦法輪回,如果我但凡有一絲絲的辦法,我都會義無反顧的去拚,可我真的沒有....真的沒有....”


    “是啊,如果有一絲絲的辦法,我也會亦無妨的去拚,可惜素兒她外柔內剛,第一次做出這麽大的決定根本不容我拒絕,妻以夫綱,大師您說她是不是很過分?”


    趙三元苦笑不已,臉上盡是自嘲神色。


    大師兩個字此時此刻尤為刺耳。


    “我是個狗屁倒灶的大師,相比之下我更像是個唱戲的,說話比他媽的唱戲都好聽,說好了能反敗為勝拿捏畫皮鬼,最後卻落得個曲終人散,你是沒看見夫人的神情,對我沒有一丁點的埋怨,臨了還一直在感謝我們出手相幫,我幫到啥了?我幫到啥了!”


    江陽不難看出趙三元的自責和掙紮,一時間對這位比自己年紀稍小些的大師更加另眼相看。


    首先,大師們從沒有提報酬的事,完全是仗義出手不求回報,從整個過程來看是下了死力氣的。


    其次,畢竟沒有再死人,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離開,不需要顧慮任何人的感受,因為已經力所能及做到最好。


    但他心中有愧。


    有愧於之前的承諾,可這人吃人的操蛋世道,諾言值幾個錢?更別提是對一個精怪的承諾,見慣了人間冷暖的江陽再清楚不過。


    師父活著的時候說過,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中人,不要狹隘的判定,整個人世皆風塵,市井中看似是個大染缸,亦是個英雄地。


    “你幫助我妻子做了選擇,就夠了。”


    “什麽選擇?”


    “大師心如明鏡何必明知故問?我妻子的心裏有三個選擇,要麽我死她活,要麽莪活她死,要麽一起死,她最後選擇燃燒自己換來我的八年陽壽,心裏裝著她活下去,哪怕再多活一天,即便柳娃兒真的答應交易,大師真以為素兒死後,我真的能不再被禍害?刀俎魚肉罷了。”


    江陽的話很透徹,表明他一直都不相信畫皮鬼的承諾,隻是妻子被迫下不得不選擇相信。


    從結果上看,這個結果或許最為穩妥。


    “你們兩口子哪怕罵我一句也是好的,越是這樣我心裏越堵得慌。”趙三元狠狠戳著自己的心口窩,比被紮幾刀還要痛苦。


    江陽歎了口氣,“倘若是我沒有被逐出師門的時候碰到類似的事,我肯定會雷霆大怒將大師作為發泄怒火的對象,可這幾年經曆了太多事,嚐遍酸苦看遍冷暖,對各位大師發怒,那我也太不是個人了,真要說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並非是在說漂亮話,畢竟到了這步田地也沒必要說漂亮話,江陽是明白了人的命天注定,自作孽不可活。


    遇到素兒能娶她為妻,是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因為誤會導致沒有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時光,是這輩子最大的果報。


    真相大白後,一切都來不及了。


    早知如此,又怎能浪費那麽長的光陰?


    見江陽終於露出淒苦表情,趙三元立馬按住他兩隻手腕,生怕他尋了短見去為素兒殉情。


    情之一字的力量,趙三元今夜實打實的體會到了,這個曾經他不屑一顧的領域,帶給他過於沉重的震撼。


    嚴格來說從這趟入關開始就越來越被情之一字所震撼,從東方列車上的苗女,到後來的老沈和沈采薇,再到江陽和素兒,一樁樁一件件一個個全都是癡情種子,為了情能燃燒所有不管不顧,隻為心中那個他能好好幸福的活下去哪怕隻有一天。


    “放心吧大師,我雖然是個混蛋卻不是個傻子,不管如何,未來八年我都要為她而活,每分每秒都不會浪費,待我死去後再去黃泉尋她,述說八年所見所聞,她最喜歡依偎在我懷裏聽我說話了。”


    “可——”


    “沒有可是!”江陽語氣斬釘截鐵,一字一句幾乎是硬生生咬出來,“我一定會再見到她,一定!她也一定在等著我!”


    背後的老康等人交換下眼神,都清楚現在和未來,江陽都需要一口氣去支撐他活下去。


    這口氣就是素兒。


    人得有個念想,尤其是深陷絕望的人,否則誰也不敢保證他能做出什麽事來。


    得虧是江陽是個通情達理的聰明人,更是個性情中人,否則換絕大部分的人這時候哪還有理智?不把哥幾個活撕了就燒高香吧。


    大師怎麽了?


    不要錢怎麽了?


    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


    誰讓你事前海誓山盟打包票了?


    雞飛蛋打就賴你,別找借口。


    “那個....差不多到時辰了,各位想必都知道我們這行有點嚴,誤了什麽也不能誤了時辰....”吳瓊搓著雙手小心翼翼的陪笑著,說實話它真不想這節骨眼上開口,任誰都能看出來那小祖宗對江陽有愧,現在把江陽勾回地府,他還不得炸毛啊?


    吳前也怕誤了時辰遭受責罰,不由得提高了些音量,“陰曹下令要先把江陽的魂魄勾回去調查,我們也是按規章製度——”


    話音未落。


    一陣陰涼氣息在舞台上蔓延打旋。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聽啪的一聲脆響,吳前臉上結結實實挨了個大逼兜。


    最顯眼的是頭頂上書寫‘一見生財’四個大字的高高官帽,嘴裏耷拉著紅色長舌,手拿喪魂棒,正是白無常老爺。


    它臉上沒有時常掛著的鬼魅邪笑,而是暴跳如雷,拎著吳前的衣領子哢哢甩大逼兜。


    “規什麽章?”


    “製什麽度?”


    “顯著你了是吧?”


    啪啪啪——


    “江陽的陽壽又沒真的耗盡,晚一會怎麽了?怎麽了!”


    “因為貪汙受賄被貶的前科陰差也好意思提規矩?”


    “都學學三元老弟,曆經艱辛不求回報的為地府辦事,人家當人都比你當鬼的明白事理!”


    啪啪啪——


    白無常一邊抽著吳前,一邊用餘光去瞄趙三元的背影。


    幸好幸好,那小子沒炸毛。


    話說你們吳家兄弟是天生跟他犯衝不成?怎麽總能碰見?


    而老康等人是頭一回見到無常老爺,人的名樹的影,實在是名頭太大了,可現在一看好像跟想象當中的不太一樣啊,脾氣這麽暴躁?


    “無常老爺,您也是為江陽來的吧?趕巧了,一大攤子事剛剛結束,大概經過是....”


    老康開口打圓場,對白無常講述著大致經過,畢竟要是沒有白無常對三元的委托,哥幾個是真不用牽扯其中,頂多是整死畫皮鬼就完了,不會跟江陽和素兒發生接觸,老弟他也就不會這麽愧疚。


    得知經過後,白無常不免驚訝,沒料到裏邊的道道九轉十八彎,短短兩天時間發生了一籮筐的事。


    也就是趙三元了,換別人恐怕兩個月都查不出真相,更別提把事給解決了。


    “如此便好,既然是有精怪從中作梗,那就沒必要再勾江陽的魂魄回陰曹調查了,能續八年陽壽是他自己的造化,是他命不該絕。”


    白無常很開心,因為所托對人,趙三元確確實實把事辦漂亮了,以後下邊的一些勾魂小鬼們也不用因為江陽的事來回折騰,挺好挺好。


    可吳瓊和吳前不知道啊,他們哪清楚裏邊的彎彎繞?尤其是挨了一頓暴揍的吳前,心想白老爺你咋不早說?我們隻是下邊幹活的啊,哪能不按規章製度辦事?


    老劉不浪費好機會,總幹死人活的他要抓緊機會跟白無常套套近乎,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巨大多數幹陰陽活的師傅終其一生都沒見過陰帥級別的大佬。


    “白老爺大名如雷貫耳,今夜得見果真是相貌堂堂神采斐然啊,小的仰慕多年終得瞻仰尊榮,實乃人生一大幸事,隻是小的聽聞黑白二位老爺形影不離,怎的沒見到黑老爺?”


    是人是鬼都喜歡阿諛奉承,好話受著唄,反正有沒被求辦什麽事,況且這小哥幾個事辦的漂亮,麵子該給必須得給。


    白老爺笑意盎然,即便它笑起來沒比畫皮鬼好看拿去。


    “你說黑子啊?是跟我一起來的,隻不過剛才來時碰見兩個幾乎飛散的精魂,雖然不是人的魂魄,但畢竟是有形眾生之一,不能當做沒看見,所以黑子收斂精魂後把它帶回地府了,看看生前是個啥,如果是罪大惡極就投入八十一層地域,反之則送它去往生,再入輪回。”


    噔噔噔——


    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


    是趙三元,他赤紅著雙眼緊緊盯著白老爺。


    “兩個幾乎飛散的精魂?還不是人的?那一定是畫皮鬼和素兒的!”


    “啊?我不道啊....”白老爺滿臉懵逼,實在是那倆精魂太散了,必須得送到陰曹裏讓十殿的判官重塑才能知道是個什麽東西。


    不過從時間和數量上來分析,九成九是畫皮鬼和畫妖了。


    趙三元又快步回到江陽身邊把他拽了起來,急聲道:“江兄弟!千萬別灰心!夫人已經入了地府,以她生前所行所為定不會被投入地獄,她會等著你,她一定會等著你,之前因為事情太多一直沒跟你說,老沈知道吧?就那個無良參精,他跟他懷裏抱著的沈采薇糾葛七世!連續七世都在一起!以後八年你也別瞎走了就跟他一起開藥鋪,肯定能幫到你!”


    江陽早已淚流滿麵,趙三元的一字一句深深敲在他心頭。


    萬金難求至寶,家和易得歡笑。


    情癡迷蒙,但惜因緣,願再做比翼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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