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意外來信


    民國十六年,大年初一。


    鞍山陶官屯的街頭巷尾中鞭炮聲接連不斷,老百姓拎著年貨禮品走親訪友,到處洋溢著喜慶,濃濃的人間煙火氣。


    三明治茶樓稍稍與總不同,從臘月上旬開始就突然閉店,街坊鄰裏都不知道咋回事,許多茶客都習慣閑暇時到這裏嘮嗑扯淡打發時間,冷不丁的暫停營業讓他們有些無所適從。


    想著再開業至少也得過十五了吧?豈料茶樓大初一的突然開門營業,有些曾經被‘點撥’轉運的事主聞訊後趕忙拿著貢品香燭來串門。


    比如佛頂珠就領著閨女王大錘到店拜年。


    店內生意還是那麽火爆,三夥兩夥拚座的隨處可見。


    趙三元沒有像往常那樣癱坐在櫃台內,康木昂和劉芒泛也沒有在大初一的坐堂看事。


    仨人氣色都很差,圍坐在供奉神像龕位旁的八仙桌前喝茶嗑瓜子,金匾上‘善德永存’四個大字煜煜生輝。


    尤其是趙三元,他靠坐在太師椅上狀態看著特不好,仿佛是在窯子裏熬了十天半個月,徹徹底底的身體被掏空。


    尋常來客或許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佛頂珠稍微見識過幾人的真本事,猜測他們關店那段期間肯定又是出去幹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隻是常人秘而不知。


    “叔叔們過年好,三元叔~”


    王大錘極其敷衍拜了個年後就嬉笑的撲進趙三元的懷裏,找到最好的位置後跟著一起嗑瓜子,熟練的讓人心疼。


    “哎喲慢點慢點,我現在是病號脆弱的很。”趙三元被撞的連連咳嗽,但並沒有將王大錘抱走,“過年了,給你娘上香沒有?”


    “肯定上了啊,我之前不是說給我娘做了件紙旗袍嘛,昨晚燒過後還夢到娘了呢,她一直誇我手藝好。”


    趙三元一臉嫌棄根本不相信,“你就吹吧,回頭你娘肯定得再托夢說你做的啥也不是。”


    說完還掏出提前準備好的紅包塞進王大錘的小棉襖裏,引得她連連誇讚大手筆。


    事實上,王大錘娘已是魂飛魄散,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自然不可能托夢給任何人。


    但有些秘密,還是永遠作為秘密更好。


    “之前借的小轎車有些剮蹭,還請王區長別介意。”康木昂微笑著拱手回禮。


    佛頂珠一臉豪邁,“刮刮蹭蹭算啥?能幫上三位老弟的忙是它的福氣,回頭我找人幫噴點漆就行,話說康老弟啊,這回是不是在外邊吃虧了?我看劉老弟和三元老弟臉色都沒有幾分血色。”


    康木昂苦笑歎息,“說來話長啊,反正很凶險就是了。”


    吃虧倒不至於。


    對付竇海那幫一貫道妖人算是有驚無險,受的都是硬傷養養便能好利索,也就是劉芒泛的大狸仙受傷最重,估計要休養好一段時日了。


    凶險在於走陰下地府,幾乎是十死無生,實打實的經曆了生死關。


    如果不是高首那焚魄一槍,如果沒有老劉的地藏大方廣燈陣,如果沒有老碑王的人情債,如果沒有無心插柳的毛驢老銅鈴,如果沒有老康的拚死相搏,如果沒有藥王穀神秘老太太的另類鬼門十三針,如果沒有這些逢凶化吉的關鍵,恐怕三明治茶樓在這個年關肯定得辦好幾起喪事。


    可看似有驚無險的表麵上,是付出了不可逆的代價。


    劉芒泛徹底聾了一隻耳朵,無法通過治療或藥物恢複。


    當時他一邊要護住地藏大方廣燈陣,一邊要催動老馬識途鈴將老康的念相送入三個幻境,硬生生的幫趙三元等人逆天改命成功逆走黃泉,最後付出一隻耳朵的代價,因果應了‘殘’缺。


    不過老劉覺得自己很幸運,沒有被透支的當場嗝屁已經是撿回一條命了。


    “老劉,拿點煤再去多燒個爐子。”趙三元感覺有點冷,隨即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老劉。


    怎料老劉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四下張望。


    “哪個毛子美女沒穿褲子?”


    “我說給再燒個爐子好暖和暖和。”


    “沒見有發騷的毛子在街上裸著啊?”


    “行了你坐著吧,我去。”


    “好勒~”


    趙三元無奈將懷中的王大錘放在太師椅上。


    要說揍老劉一頓吧多少有點說不過去,人家耳朵聾了一隻,還是為自己聾的。


    要說不揍吧,他是真他媽的氣人。


    沒辦法,暫時離他遠點吧。


    慢慢悠悠穿過茶樓來到後院,身體還沒有恢複元氣所以走路都沒有多少勁。


    不隻是自己,下過地府的都一樣,兔子和老高都沒好到哪去。


    但這兩人已經提前離開。


    當剛剛回到茶樓的時候碰見了大重九的一支特遣小組,目的是尋找失聯的高首和上官白兔。


    不隻是高首,大重九的中堅力量幾乎全部遭到有預謀的伏殺,損失很嚴重。


    特遣小組幾乎沒抱有多少希望,都做好了收屍的打算,可柳暗花明,兩人竟存活下來,不由得對茶樓三人刮目相看。


    在離開之前,幾人密談了一個小時。


    紛紛猜測一貫道能搞出這麽大的手筆實在太誇張,背後要麽已經秘密吞並了其它邪教勢力,要麽就是有更強大的勢力為一貫道撐腰。


    反正無論是哪個,一貫道已經是徹徹底底的巨患。


    但事情並非都是壞處。


    大重九誤判了一貫道的勢力,損失了六名太陰四名老陽,少陰少陽折損過半。


    一貫道又何嚐沒有小瞧了大重九?


    此番伏殺與反伏殺,一貫道更慘,據說上層的三才、點傳師幾乎死絕,從各地抽調的精英壇主也大部分有去無回。


    可以預見,未來一段時間內一貫道很難再掀起大風浪。


    當然,大重九也需要盡可能的尋找‘人才’加入,所以當高首離去時,留下了兩枚朱雀少陽腰牌,一枚是上官白兔的,一枚是他曾經用過的。


    老高的意思是加不加入無所謂,反正現在衙門裏的腰牌都空出來許多,當個‘臨時工’也挺好。


    趙三元沒有像以往那樣拒絕,他欣然收下並提醒老高,大重九內的少陽少陰暫且不談,老陽太陰的行蹤是絕密中的絕密,一貫道能精準掌握所有人的行蹤,隻可能有一個可能。


    內鬼。


    級別極高的內鬼。


    隻是該怎麽做是大重九的事,跟三明治茶樓無關。


    至於長興子遺體的去向,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隻能暫且擱置。


    除了隱秘角落裏的紛爭。


    明麵上的戰爭也落下帷幕。


    吃張家飯砸張家碗的郭鬆嶺兵敗,他與老婆喬裝想跑回關內,但在新民一個農家的菜窯裏被奉軍抓到,雙雙被槍決。


    這場持續時間並不長的倒戈戰爭,卻消耗了無數奉軍精銳,元氣大傷。


    不過跟平民老百姓同樣沒啥太大的關係,類似的內耗這十幾二十年內屢見不鮮,早就習以為常。


    “三元兄弟,可找到你了。”鄭學鬆快步走來,笑意盎然,拎著一隻羊腿和兩隻大鵝。


    這位老鄭家的新屠戶已經不再是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看著很幹練。


    “人來了就行啊,上回你送的幾隻老母雞都沒來得及吃,我又費力氣搭個雞籃子養活它們。”


    “你對我們家有大恩,哪有空手來的道理?更何況這是大年初一啊,真要是空手來我爹能打斷我的腿。”


    鄭學鬆樂嗬嗬的將羊腿和大鵝送進廚房,等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院子裏的樹下又新搭建個棚子,裏邊養著頭老毛驢正跟趙三元呲牙玩。


    “三元兄弟,想拉磨的話何必親自去買驢?你隻要派個人到我家言語一聲,我絕對送你頭身強體壯的。”


    提起這個趙三元才想起來曾經與老毛驢的約定,遂拍了拍老毛驢的耳朵。


    “別瞎說啊,我可舍不得讓它拉磨,這樣,回頭把它牽你家裏去,弄幾頭母驢給它鬆快鬆快。”


    “啊?”


    生性老實的鄭學鬆懵逼當場。


    這驢跟三元兄弟你是啥親戚關係啊?


    好吃好喝供著不幹活就罷了,還給驢逛窯子....


    “啊什麽啊。”趙三元語重心長道:“簡單地說我驢哥救過我的命,沒有它,我可能已經死了。”


    鄭學鬆頓時一機靈,胸脯拍的震天響。


    “兄弟你放心!我肯定好生伺候它,別說是母驢,我再整幾頭母馬母騾子,半個月都不帶重樣的,必須給我驢哥安排的明明白白。”


    趙三元頗為滿意。


    滴水恩湧泉報,哪怕是頭驢。


    就是歲數有點大了,不知道在老鄭家能享幾天福。


    “對了,我之前聽幾個喝茶的說你想轉行?”


    “有這回事,一直沒來得及跟三元兄弟你說,其實也不算轉行吧,隻是單純的想嚐試幹點別的買賣,如果新買賣更賺錢,我也就不需要靠屠宰牲口養家糊口了,來時我跟康哥大概說了下,他的意思是我完全可以幹,肯定賺錢。”


    鄭學鬆很有商業頭腦。


    自從關外由大帥當家後,局勢總體來說還是穩定的,雖說各地依舊是馬匪橫行,角落裏有許多的不公,但相比於關內的水深火熱,關外老百姓的生活質量還算過得去,隻要踏踏實實幹,餓死的越來越少,而且有點閑錢的家庭越來越多。


    兜裏有了錢,要改變的無非是衣食住行。


    所以鄭學鬆想幹些食品加工和調味料的買賣,比如醬油、食用醋、豆瓣醬等,再帶些食品加工,以後再想辦法買到製作罐頭的技術。


    趙三元猜出鄭學鬆的心裏想法。


    “你是想讓我幫忙起個廠子名吧?”


    “啥都瞞不過兄弟啊,我爹說我起的幾個名字都娘們唧唧的。”


    起廠子或商鋪的名字,跟起人名差不多是一個道理。


    字選的好,就會事半功倍財源廣進。


    選的不好,隻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相信許多朋友對此深有感悟。


    趙三元沉吟起來,“你和你爹老鄭都是木命,你們又沒有什麽親戚,屬於六親無助的類型.....嗯,還要兼顧食品領域的性質。”


    “叫味邦如何?兩字五行都屬水,味字聽著看著就跟吃的有關係,邦諧音幫,寓意哪怕六親無助也能八方來幫。”


    鄭學鬆大喜過望。


    一聽這個名字就特別喜歡。


    果然找三元兄弟求名字來對了。


    “好,就叫味邦食坊,正好王區長在茶樓內,我這就去找他報備!”


    剛跑出幾步後又快速折返回來,鄭學鬆把兜裏帶著的銀元一股腦的掏出來往趙三元兜裏揣,差不多有十幾塊。


    “兄弟你說過,規矩很重要,這名字不能讓你白起,要是不夠我馬上回去取錢。”


    “用不了這麽多——”


    鄭學鬆生怕趙三元客氣,揣外就往回跑,敷衍道:“哎呀給孩子的,別客氣!”


    趙三元哭笑不得。


    但沒有拒絕鄭學鬆的好意。


    這種錢相當於卦金的一種,給多給少都是事主的心意。


    說到卦金,許多朋友會存在一種誤區,覺得賺這份錢特別容易,而且還沒有彩單價目表可以隨便要價。


    是,也不是。


    真正行得正坐得直的師傅,卦金有三不收。


    壽元將至之人。


    以事代財之人。


    乞討掛竿之人。


    如果決定要為這三類人卜卦看事,通常是不會收卦金的,當然也有人選擇收,畢竟林子大了什麽山貓野獸都有。


    要是碰到為富不仁、惡霸惡棍、黑心陰毒的人,可以選擇提高卦金的份額。


    不樂意?


    不樂意就滾,真以為爺愛伺候業力大的垃圾啊。


    倘若有人主動為你批八字算卦卻不要錢,那你就要注意了。


    這人要麽是個純菜鳥來拿你練手的,算的不準不說,還不會泄露太多的東西;要麽是業餘愛好者,就喜歡批著玩,這種也不會說出多少幹貨。


    說到這,還可以延伸一下。


    去算卦的人,多為朋友介紹,基本都是提前做了寫功課,知道這個師傅有些名氣,但別人滿意不代表人人會滿意。


    如果師傅把八字批完了,你覺得不對心,或是覺得不準確完全是扯淡,請注意,不要撤了凳子就走人,至少至少要留下一點香火錢。


    結善不結惡。


    你是去解決問題,不是去結仇。


    退一萬步講,哪怕這個師傅真看的不準而不是你沒參破,那不代表他別的領域不強。


    當然你要是純粹的唯物主義鬥士,就當以上這段話是放屁即可。


    這個世界最不缺麵上嘴硬,背地裏抹眼淚的人。


    趙三元正在喂食老毛驢,想著等到了晚上就抽空給地府的唐水燒東西,特意在紙紮鋪定做的兩個倭人紙娘們,還順便多做了兩套和服,也不知道唐水能不能喜歡。


    “驢哥啊驢哥,你啥都好,之前老康管你借個鈴鐺而已,你咋還拿腳踹呢?以後脾氣可得改改,不看別人你看看我,向來是以理服人和善溫潤。”


    老毛驢搖頭晃腦,依舊對著趙三元呲牙傻樂。


    這時,康木昂從前堂快步走來。


    趙三元疑惑道:“啥事啊火急火燎的?老劉另一隻耳朵聾了?”


    “你可盼著他點好吧。”康木昂揚了揚手中的信封,“奉天城來信,老李請我們去一趟巨流河給陣亡將士超度。”


    對於李冬至,趙三元自問很了解。


    別看是個建政司的二把手,管的都是工程上的事,可真正的行內人都清楚,幹工程永遠離不開玄學,好比說哪個工程開工敢不開壇敬拜當地鬼神土地,隻能敬你是條新時代唯物主義漢子,再祝你一路平安。


    可話說回來,超度陣亡將士的事跟建政司根本不搭邊,跟老李更沒啥關係,這夥咋就輪到他頭上了?


    退一萬步講即便老李負責這個活,趙三元也不相信他會把這點活內包給熟人。


    大過年的誰愛出門啊?


    “不單單是超度吧,這裏邊肯定還有事。”


    康木昂撓了撓後腦勺,憨笑道:“啥也瞞不過你啊,信中老李還說了,他有個朋友家裏鬧仙兒,請咱們順便去捋一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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