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


    “請殿下留步。”


    朱允治?


    楊靜宜抬眸,沒什麽情緒地看過去。


    年紀輕輕的大理寺卿眉眼精致身形筆直地站在門口,安靜地邀請她去書房一敘。


    疏朗淡漠。


    仿佛隨口一說可眼神卻又透露出執著。


    她知道這人隻是太過正直被皇後王遣那群人利用,不是他亦會有旁人來做,可終究還是他親自將那些偽證呈給皇帝,才引出後續楊家的怨案。


    她不恨他。


    但也隻能勉力做到不遷怒而已。


    楊靜宜自問跟他沒什麽好說的,朱允治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側身將門讓出來,“殿下放心,今日之事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


    即便不喜,但這點信任她還是有的。


    整個大雍誰不知大理寺卿朱允治嫉惡如仇年輕有為,即便麵對權臣世家也從不低頭妥協。


    可正因如此爹爹才……


    她強迫自己收回思緒,沉默地向外走。


    即將跨出去時,始終不語的朱允治突然開口。


    “臣知道殿下在查楊家謀逆案。”


    楊靜宜停下腳步,轉眸,“是又如何?”


    “如有需要殿下可隨意差遣臣。”


    “嗬,隨意差遣?”


    細細咀嚼這四個字,她突然冷笑,“朱大人如此上心難不成是因為愧疚想要彌補?”


    “隨殿下如何想。”朱允治抱拳,“楊大人是難得的好官,也是臣珍惜的良師益友,於公於私臣都會盡自己的全力去查明這件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楊靜宜想說人都死了你現在做這些有什麽用?


    可她呢,她不也正在做同樣的事麽。


    她深吸口氣,抬眼看向天邊逐漸隱沒的夕陽。


    “朱大人可是查到了什麽?”


    “確有一點,當日楊大人出事前曾派人來叫微臣去官署找他商議圈地案,說是有了新的進展,可是微臣到了以後隻看到他淩亂的桌麵和那些偽證。”


    楊靜宜皺眉,“不是大理寺遵旨查案?”


    朱允治先是一愣,隨即想到什麽如實道,“遵旨查案是有的,隻是當日聖旨來的時候臣已經在楊大人官署,接旨的是左少卿李沛。”


    “李沛?”


    “是,此人是貴妃娘娘的娘家二哥。”


    貴妃娘家的人……


    難道這案子裏還有貴妃的影子?如果真是這樣,那王遣在皇後和貴妃之間又扮演怎樣的角色?


    “這李沛平日為人如何?”


    “圓潤世故,是不可多得的辯才。”


    “查案的能力呢?”


    “尚可。”


    這兩字就挺微妙的。


    尤其是從朱允治嘴裏說出來。


    被這位聞名遐邇的能臣親口承認的尚可,一定是比之中庸者能力稍強卻又並不會拔尖的好。可這種“尚可”在一群追求中庸之道的臣子中很容易能被皇帝發現。


    她忍不住想起替皇帝解圍的李儒。


    還真是一家兄弟啊。


    分寸尺度把握得如此好。


    怪不得皇帝喜歡貴妃呢,人長得漂亮性格溫柔解語,娘家人又懂分寸,這可不比狠毒的皇後和囂張的承恩侯好太多?


    楊靜宜還在猶豫要不要將王遣那番話告訴朱允治,就聽他沉聲保證,“臣會搞清楚這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李沛必不會成為殿下替楊家翻案的阻礙。”


    馬車平穩地向東宮行駛。


    楊靜宜靠坐在軟枕捧著杯參茶放空地看著車頂的木蝴蝶鈴鐺。


    沒想到這東西江予初竟還留著。


    她伸手將鈴鐺取下來,細細摸索著上麵粗糙的木刺,輕微的刺痛讓她想起江予初第一次約自己遊湖的場景……


    那天本來很晴可中途下了雨。


    兩人便在湖邊涼棚下的風鈴小攤躲雨。


    彼時江予初看著雨突然說起荊州大旱若得雨如此該是多麽大快人心,她還安慰他老天若知殿下如此憂心定不忍百姓疾苦。


    現在想來當真幼稚淺薄得很。


    若老天當真有眼,怎麽會死的是憂國憂民的江予初和隻願百姓安好的爹爹?


    手指猛地一痛!


    楊靜宜將風鈴拿起對著燭火,果然見一處格外長的木刺上染著些許血紅。


    隨手將木刺拔下,卻被旁邊一處不甚明顯的刻痕吸引了注意,她不得不將車廂裏的火折子點燃拿到跟前。


    這才發現刻痕竟是個淺淺的“荊”字。


    筆觸粗糙卻不失眼熟。


    江予初親手刻的?


    因著當時兩人說過的荊州大旱?


    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楊靜宜沒在意,卻是下意識將風鈴揣進懷裏掛在了書房的窗戶上。


    風輕輕吹,鈴叮當當響。


    那些作為楊家大姑娘的歲月好像鏡中花水中月不過是一場難忘的歡顏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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