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後,天氣越來越冷。


    十月底的最後一個周末,張勝利坐著周雲的吉普車,來到沙城縣城參加函授中專的考試。


    周玲要張勝利照舊住在他們家,張勝利卻委婉拒絕,說要去看看他舅舅,就住在他舅舅家。


    周玲拗不過張勝利,隻好買了一網兜水果,讓張勝利帶上去看舅舅。


    張勝利提著水果,來到了縣城北麵的水利局,問了一下門房,找到舅舅一家住的宿舍,敲了敲門。


    “勝利哥?哇!你咋來了?”


    開門的是小表弟狗蛋,他一見張勝利就驚喜地大叫起來。


    “噓...你喊啥呢?趕緊讓勝利哥進來!”


    大表弟東子一把揪過了狗蛋,將張勝利讓進了屋子,趕緊關上了門,這才說道:“勝利哥,快坐!狗蛋,倒茶去!”


    張勝利坐在長條椅上,打量東子狗蛋在城裏的“家”。


    這是水利局的一間單身宿舍,不到二十平米,卻被一道碎花布簾子隔成了兩半。


    外間一張竹板拚成的長條椅,就算是“客廳”。


    牆角的櫥櫃加爐子,勉強算是“廚房”。


    窗戶前的一張三屜桌上,放著東子狗蛋的作業,這裏就是他們學習的“書房”了。


    裏間緊緊放著兩張床,中間的過道勉強能轉過身,這就是舅舅一家的“臥室”了。


    他們這個城裏的家,簡直像鴿子籠一樣逼仄,居然住著一家四口。


    張勝利不禁想起了周玲家的轉廊大院子。


    周玲家的廚房,恐怕都比舅舅這間宿舍大一些。


    城裏人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不像鄉下,大家都住得差不多,房屋大也大不到哪裏去,小也足夠住一家人。


    比如張勝利家的房子,雖然已經很破舊了,可東屋的大炕上,兄弟三個滾來滾去想咋睡就咋睡。


    張勝利知道,舅舅是為了讓東子狗蛋來城裏上學,才把一家人都拉扯到了城裏。


    雖然住在鴿子籠裏,可東子狗蛋好歹在城裏上學。


    拋開教學質量不說,娃娃們將來的眼界都不一樣。


    剛才東子趕緊把自己讓進來,還不讓狗蛋大叫大嚷,顯然,他們一家在這裏住得很不自在。


    這個張勝利很理解,區區青湖鄉政府都不能吵鬧,就別說縣水利局了。


    舅舅拖家帶口住在單身宿舍裏,肯定被人家瞧不起。


    而東子狗蛋兄弟倆更是“畫地為牢”,不能亂跑亂喊。


    要是在青湖鄉下,東子狗蛋兄弟倆想咋跑就咋跑,想咋喊就咋喊,根本不用理會任何人...


    可進了城,他們兄弟倆就被關進了鴿子籠,隻能在二十平方的屋子活動。


    這就是人人都擠破頭想進的城?


    進了城,真的就過得開心嗎?


    張勝利心中感慨萬千,皺眉問道:“舅舅呢?”


    他有四個舅舅,三個舅舅五十年代跑去了內蒙古,家裏就剩下了這個四舅。


    所以,張勝利一向直接叫四舅為舅舅。


    “我爸還在大灶上忙的呢!今天水利局辦會,我爸一個人要做幾百個人的飯呢!”


    狗蛋說話總是有些誇大其詞。


    不過,張勝利知道,舅舅忙到現在還沒下班,今天大灶上起碼有上百人吃飯。


    “舅媽呢?”張勝利又問。


    “我媽砸石頭去了...”東子頓了頓,又低頭解釋,“就是在水利局預製廠裏找的零活。”


    那時候沙城縣還沒有水泥攪拌機,澆築水泥預製件的石頭,隻能靠人工用鐵錘砸碎。


    這是一份簡單的力氣活,工資自然很低。


    “那你們還沒有吃飯?”


    張勝利愕然。


    天都已經黑了,東子狗蛋居然還沒吃飯。


    “我媽應該快回來了...”


    狗蛋低聲說道:“有時候,我爸悄悄給我們送飯吃,今天辦會大灶上人多,我爸就不好給我們送飯。”


    “哦...那我給你們做飯吧!”


    張勝利擼起袖子,洗手和麵,在櫥櫃裏找了一些菜,熗了鍋添上水,準備做揪麵(湯麵片)。


    東子上初中了,狗蛋才六年級,兄弟倆也一起揪麵。


    做熟了飯,兄弟三個就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


    張勝利雖然在青湖鄉已經吃過飯了,可還是舀了小半碗飯,陪東子狗蛋吃。


    “勝利哥,你咋到城裏來了?”


    狗蛋吃著飯好奇問道。


    “我來考個試。”張勝利隨口回答。


    “那你今天晚上住我們這裏吧!”


    狗蛋說道:“你和我哥睡床,我睡外麵的這個長椅子!”


    “不了,我有住處呢!”


    張勝利看著狹小的房間,心中感歎。


    “沒事,我們家裏來客人,我經常睡這個長條椅呢!”狗蛋滿不在乎笑道。


    “我真的有住處呢,我吃完就得走,還要抓緊看看書。”


    張勝利吃完飯,不等舅舅舅媽回來,就告辭了兩個表弟,出了水利局。


    他之前知道舅舅一家四口擠在一間單身宿舍裏,卻沒想到這麽逼仄艱難。


    其實,張勝利原本就沒有打算住在舅舅家。


    他不過是找個借口,不去周玲家住。


    雖然周玲和自己已經確立了戀愛關係,可蘇瓊堅決不同意。


    上次周玲跟著張勝利去了陽曹村過中秋節,蘇瓊第二天就請假殺到青湖鄉,和周玲狠狠吵了一架。


    她歇斯底裏地斥責周玲,要周玲馬上和張勝利這個鄉下窮廚子斷絕一切關係!


    周玲卻針鋒相對,直接聲明,她這輩子除了張勝利不嫁!


    她甚至還說,已經和張勝利生米煮成熟飯了,隻能嫁給張勝利。


    蘇瓊氣得暴跳如雷,卻拿周玲一點辦法都沒有。


    其實,張勝利雖然和周玲確定了戀愛關係,卻一直堅守底線,沒有越雷池一步。


    這次到城裏來考試,張勝利自然不能去周玲家住。


    上次他和周玲隻是普通朋友,蘇瓊的態度都令人無法忍受,現在他和周玲確立了戀愛關係,張勝利去了,蘇瓊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麽難聽的話呢。


    張勝利的性格已經夠隱忍了,可還是受不了蘇瓊沒有底線的嘲諷羞辱。


    他不想去周玲家自取其辱,準備找個旅社,清靜白淨地睡一晚,明天才能集中精力考試。


    張勝利的考場在沙城縣西門的第四中學,他便在附近找了一家便宜的小旅社,躺在床上看書。


    雖然他已經把周玲弄來的內部資料學得很紮實了,可心裏還是沒底,就把最重要的一些資料帶來再看看,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明天的考試,決定著自己的前途命運,承載著一家人的希望,張勝利心神不寧,根本看不進去書。


    他取出夾在書裏的準考證,拿在手掌心摩挲。


    準考證雖然讓李英粘得整整齊齊,卻依舊能看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紋。


    英子在簸箕溝好嗎?


    她現在在幹什麽?


    上班還是睡覺?


    張勝利心潮澎湃,思緒萬千,隻得扔開了書,迷迷糊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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