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在座椅上坐定,倪陽州以為下雪了。


    漫天遍野的白色毛茸茸,鋪天蓋地,看不清前路,勉強在最靠近地麵的位置,有些許柏油路麵的深色在風動時透出來。


    “那是……”


    車窗緊閉,尹嘉竹攔住青年想去開窗的手。


    “忘了萬年青了?”


    那當然記得。


    倪陽州覺得上次中毒的胡言亂語可以載入到數得上來的人生之恥中。


    “蒲公英的白色冠毛。”尹嘉竹解釋了一句,把車熄火,也不得不熄火了,發動機有噪音,估計是卷入了太多毛毛。


    “你先等會,我下去修車。”


    倪陽州看著滿世界的白,四周都有些辨不清方向,記憶裏小學課本上的話浮現出來:


    一棵蒲公英,一群小傘兵。


    這俯拾皆是的小傘兵,不知道會有多少蒲公英。


    走過的路上其實有看到過,但不知是不是時間區別,之前遇到的蒲公英隻是盛開黃色花朵的階段,並沒有傳播種子,看著就是巨型靜物,沒想到這普通的生物特性,放大幾十倍後竟然奇異地令人說不出話來,好像被什麽外太空生物入侵,改變了地球地貌一樣。


    倪陽州打斷自己逐漸飄遠的胡思亂想,也攔住了正要開門的尹嘉竹。


    “大哥,先別下。”


    尹嘉竹知道下車有危險,但車走不了,路程剛開始,兩人不能被這個困住。


    “得修車。”


    倪陽州點頭:“但是我們還沒確定是不是異生植物。”


    開了兩天多,還是山林裏,畢竟最開始畫路線時就挑著偏僻的路,更安全一些。


    像蒲公英這樣流動性大的,說不好是不是已經抓了什麽喪屍吃掉了。


    “先看看動物。”


    兩人貼在車窗前,往外看去,但無奈蒲公英種子太多,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動物的行跡。


    “剛開始還沒這麽多,這麽一會,越來越密了。”


    尹嘉竹看著白茫茫的天地,心裏生出一陣不好的預感。剛叫青年出來時,還隻是像下雪,說話的這一會兒功夫,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白色占領。


    “過風,咱們再等一會。”


    兩人安靜地在車裏坐著,好像被隔離出一個單獨的小世界。


    倪陽州看著密密麻麻的大號種子在眼前飄過,有點犯惡心,感覺好像每個種子都拉扯著一隻巨大的棕黑色肉蟲。


    等了將近三個小時,風小了一些。


    倪陽州坐得太久,屁股和腿都有些麻,但也沒閑著,翻出一個本子在上麵記錄了一些記得住名字的變異生物。


    還有不認識的,長得比較有特點的,倪陽州也翻著之前網上提前下好的書裏找到了名字。


    終於,車窗外的風景正常了一些,地表上已經堆了車輪高的冠毛,看上去絨絨的,像厚實鬆軟的棉被。


    “我下去。”男人說完就要下車。


    “不,別,大哥,我先試試。”


    倪陽州和尹嘉竹對視一眼,男人看到對方眼裏的堅定,拒絕的話就沒有說出口。


    青年趁熱打鐵,手按著降車窗的按鈕:“我會很謹慎地試一下,再怎麽樣也還有空間呢,我很惜命的。”


    尹嘉竹在對方看不見的角落裏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印進手心,他提供不了青年想要的數據,也沒有青年能夠自保的手段。


    太少了,一切都太少了。


    尹嘉竹把一切不能宣之於口的隱秘心思都壓在了喉嚨下。


    “開吧。”


    尹嘉竹終於點了開鎖鍵。


    倪陽州嘴角上揚了一下,給大哥一個安撫的笑容,然後降下一點點車窗,隻夠伸出一根手指寬度。


    低頭看看十個手指頭,倪陽州決定貢獻出右手食指,這是常用手,反應速度快。


    慢慢探出車窗,倪陽州眼看著一個小傘兵飄了過來,冠毛長長的,像炸開的煙花,


    近了,近了。


    長絨毛接觸手指的一瞬間,倪陽州覺得好像摸到了什麽小動物的毛,柔軟輕盈,一撫而過,潔白的小傘如同一種陸地上的飛行動物,不帶留戀地遠走。


    “大哥,沒事嘿!”


    倪陽州驚訝於指尖的觸感,大大的笑容展露出來,一直神經緊繃的尹嘉竹見狀,也不由得放鬆了些許。


    青年的臉色經過幾天的休養,不再像最開始那樣慘白,今天又剛在空間裏幹了半天活,臉蛋紅撲撲的,顯得十分康健。


    “我覺得安……”


    “啊靠!”


    上半句還沒說完,倪陽州的笑容半秒鍾不到就收了起來,隻見他飛快地抽回右手,另一隻手趕緊升起了車窗。


    “怎麽了?”


    尹嘉竹伸手就要拽過倪陽州的手指,倪陽州卻沒讓他拽成功,手中一翻,一把鋒利的小刀就出現在左手:


    “大哥,削掉這個塊肉,快!”


    倪陽州是右利手,左手不夠靈活。


    尹嘉竹接過刀,這才看到青年的右手食指上正有一根黑色的線條瘋狂扭動,好像正往皮膚裏鑽。


    “快!大哥!”


    倪陽州忍受著疼痛,這玩意看著小,卻像個帶鋸齒的針,每進一分,都牽扯出萬分的疼。


    可算明白十指連心是什麽意思了,倪陽州現在忍得就想罵街。


    尹嘉竹低頭全神貫注,下手極穩,瞬間剜掉了指尖中心的肉,倪陽州疼得差點一嗓子嗷出來。


    男人剜掉線蟲,迅速拿出打火機對著刀尖點燃,一陣白煙冒出,線蟲連同一小點肉,都化作焦炭。


    “太太太太太太疼了!”


    倪陽州等著危機處理完畢,這才張口嚎道:“什麽鬼東西!長鋸嘴的水蛭嗎?要了命了!”


    尹嘉竹耳朵聽著對方的聲音,頭上都隱隱出了一層汗:“州州,消毒。”


    “哎呀疼死了,好,好,大哥,我拿。”


    倪陽州苦著臉從空間翻出急救箱,尹嘉竹極快地給消毒包紮,沒有加重對方的痛苦。


    一翻折騰結束,倪陽州托著自己包得像香腸一樣的食指,嘴角下垂,還在因為疼痛而緩緩抽氣。


    被剜掉一渣渣肉就哭喊成這樣,沒看大哥後腦勺上紮著玻璃碎都不發一言嗎,倪陽州成功pua自己,忍著痛緩緩道:


    “大哥,可行。”


    尹嘉竹那雙純黑色額眸子深邃平靜,人卻顯得格外沉默。


    “怎麽可行?”


    倪陽州用好的手翻出來一個垃圾袋,嘴角又揚起,眼睛亮亮的。


    “看!”


    一團惡臭的腐爛植物被倪陽州倒進了垃圾袋,像被史前怪獸咀嚼過的嘔吐物。


    “異生植物收到空間裏,就會迅速腐爛失活。”


    倪陽州抬頭,眼裏是難以忽視的神采。


    “大哥,我的金手指要大顯神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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