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樊見他們抬著人回來,然後眾人看到他眼神飄忽,仿佛是在躲避什麽,他心裏就明白了。


    老樊忍不住瞟了幾眼,可又哆哆嗦嗦的不敢去看,正猶豫間,跟在他身邊的樊婆一把扯掉蓋在身上的衣服。


    小猴子那張口鼻流血的臉,暴露在眾人麵前。


    樊婆嚇得驚叫了一聲,暈過去了,老樊又趕忙去照顧她。


    一時之間,手忙腳亂。


    眾人都沉默不語。


    灶膛裏沒燃盡的火星子被風吹著飄起來了。


    老樊沒多久就回來了,他跌跌撞撞的跑到小猴子身邊,眼淚鼻涕一起流。


    兩年的朝夕相處,既是徒弟也是當做兒子來養,嘴上雖然罵罵咧咧,可心裏還是心疼的緊。


    “小溜猴子啊…”


    老樊一開口,嗓子沙啞,泣不成聲。


    “你怎麽這樣了啊,你讓我怎麽辦啊!”老樊一聲一聲哭著,讓人聽著心碎。


    林冕讓找人的士卒先回去休息了,現在已過子時,原本就是私自進了迷霧森林,不可再逗留。


    林冕去找將軍,今晚小侯的事,明顯不是意外。


    馬楠、許察察依舊在夥房。


    小猴子就放在爐灶邊上。


    “小溜猴子最怕冷了,不要放在外麵。”老樊說。


    說著說著又哭了,老樊拉著小猴子的手,低聲說著:“我都沒有給他買過一身新衣服,這可怎麽辦,我怎麽就不知道給孩子買個衣服呢,我怎麽就這麽死心眼呢,我我我…”


    縱然是馬楠般的硬漢子,心裏也是酸的不行,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許察察拉著他出了夥房。


    今天是十六,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


    許察察看了馬楠一眼,問道:“以前有過這樣的事嗎?”


    馬楠愣了一下,略微想了一下,道:“沒有,各個營都沒聽說過。我從軍十年,在覓城大營五年,沒有見過這樣子的。”


    許察察沉默了。


    投身行伍,大家莫不是想的掙軍功,封妻蔭子、加官進爵,誰會在意一個夥房裏打雜的小孩子。


    “迷霧森林有人常去嗎?”察察又問道。


    馬楠道:“營裏明令禁止,不準去,可我也知道,有人偷偷去,但是肯定不會常去的,訓練這麽累,大家哪還有心思去那裏麵,以前聽說有人在裏麵打過野味,兔子啥的。”


    許察察想死了小猴子腿上的捕獸夾。


    難道真的是有獵戶在裏麵捕獵?就和小蒼負山一樣,有獵戶在裏麵,平日裏不怎麽出來,僅靠打獵為生。


    可是那個捕獸夾,明顯不是捕捉兔子這種小的動物,那麽大,恐怕是老虎或者是熊一類的動物,覓城大營原先規模小,是五年之前秦大將軍來了之後才逐步擴建,士卒也越來越多,才與迷霧森林連在一起。


    真的有老虎、熊這樣的大型動物,大營裏的人不會一無所知。


    馬楠歎口氣,心中難掩悲痛,道:“這小猴子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麽,怎麽會這樣,這麽小的一個孩子,遭此橫禍。”


    許察察往夥房看了一眼,老樊還在拉著小猴子的手,戚戚切切的哭著,哭聲痛苦而壓抑,油燈將他的身影放大,黑黑的影子下,是佝僂著背的老樊。


    原來,人的痛苦是這樣。


    “老樊存點錢就給樊婆買藥了,老樊手裏也沒多少錢,我找兄弟們湊湊,好歹給孩子打副上好的棺木。”馬楠傷感的道。


    吃了這麽多年老樊做的飯,兩年前小猴子來到了夥房,大家夥兒也都知道,這是老樊給自己找的兒子。


    沒想到,僅僅過了兩年而已。


    “軍侯還沒回來。”察察道。


    馬楠點點頭。


    小猴子畢竟不是士卒,士卒的撫恤一概沒有。


    林冕還不知道能帶什麽消息回來。


    “明天我去找醫官,讓他們過來再看看,這小猴子到底是怎麽回事。”馬楠道。


    “醫官,他們可靠嗎?”許察察忽然問道。


    馬楠抬起頭看著她,眼中有不解之意。


    這大營裏的醫官,怎麽會不可靠呢?


    許察察見他不解,也不說話,隻道:“那就讓老樊陪著小猴子吧。明天一早醫官看完之後再做打算。”


    馬楠點頭。


    兩人進去又安慰了老樊一番,才各自回了營帳。


    經過這麽一番耽誤,察察回到營帳已經是近醜時,她摸黑合衣躺著,卻怎麽也睡不著,腦海中一遍一遍的閃現出剛才在樹林中的畫麵。


    她記得,那日引沐白去迷霧森林,兩人一口氣狂奔近十裏,那時候的樹林似乎是沒有變化,還是一望無餘,今天他們去找小猴子,大概走了近兩裏地,就發現了被掛在樹上的小猴子。


    如果是獵戶放的捕獸夾,更應該是迷霧森林深處捕獵,怎麽會在森林邊緣呢?捕獸夾和繩索陷阱是一起出現的嗎?


    小猴子的捕獸夾被卡在大腿處,並不是腳踝,可為什麽腳會被吊起來?


    還有,他手心裏的那根銀紅色的線,到底是什麽?


    這個覓城大營,也許並不如外界傳說的那樣啊!


    許察察探頭朝白芷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臉朝上,睡得正香。


    許察察收回目光,腦中忽然如電光火石般的想到了什麽。


    那根銀紅色的線,她知道自己在哪兒見過了。


    是腰牌,是白芷拿的腰牌,那個腰牌上就掛著銀紅色的墜子。


    她記得那天跟在白芷身後,見她掏出腰牌,雖是黑夜裏,可也能分辨出那腰牌下麵有一些亮閃閃的東西。


    她的心狂跳。


    那個腰牌,是孫柏元為了讓白芷在營中行走方便,而給白芷的。


    可是腰牌現在在哪裏?


    許察察不想打草驚蛇,不再去想。


    早上醒來,營裏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夥房的小猴子死了。


    看著老樊哀痛欲絕的模樣,大家還哪裏好意思去計較早上的飯有沒有做熟。


    沒多久,林冕帶著三個醫官來了。


    他們將小猴子抬出去,翻來覆去的看看,最終認為是小猴子自己不慎踩到了捕獸夾,摔倒後又被繩索掛了起來。


    醫官們看完之後,對著老樊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走了。


    林冕拿了一小包銀錠,塞到老樊手中,拍拍他的肩,道:“老樊,這是兄弟們的一點心意,你拿著,給孩子買身衣服,打副好的板材。”


    老樊站著默默流淚。


    樊婆還是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緊緊挨著老樊,口中呢喃著“兒子呀,兒子,別睡啊,等著娘。”


    李雲環擦擦眼淚,上前抱住樊婆,溫聲勸著樊婆回房睡覺。


    察察也隻覺得自己的眼眶酸酸的。


    她見了許多人,活著的死去的,沒有一個時刻讓她如此難受。


    她知道人有喜怒哀樂,她從來不會在意其他人的是什麽感覺,但是當自己在乎的人真的死了,她才體會到心痛。


    原來真的不是人為的矯情啊。


    馬楠也給老樊塞了一個小包。


    宋宋她們也來了。


    大家都湊了點錢,塞到老樊手裏。


    北風呼嘯而過。


    許察察特意留意了白芷的神情,她麵色如常,甚至比往常還要平靜。


    大家合力在雞圈後邊挖了一個坑,就等著棺木到了將人放進去。


    這次新入營的人,還沒經曆過真正的戰場,對於每天吃飯都能見到的小猴子,心中都是難受,尤其是女子,幾乎個個都是紅腫著眼睛。


    李雲環將樊婆哄睡,出來時兩個眼睛腫得和桃子一般。


    “小猴子真的是,才這麽點大…”李雲環伸手比劃了一下,哽咽道。


    察察默不作聲。


    “他昨天還給我說,在樹林裏看到了獵人,好像是在打獵,還和我說要去和人家換野味改善改善夥食,怎麽自己就成了人家要打的野味了。”李雲環邊哭邊道。


    許察察心中一驚,道:“他什麽時候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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