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伍長圍著南校場跑了一圈又一圈。


    南校場的中間是一個巨大的環形,一圈下來大概有一裏左右,平日裏訓練的跑步就在這裏,環形外麵又分了若幹個方形的區域,這次新招募的士卒平日裏都在南校場訓練。


    女子們都站在邊上,原先還有人竊竊私語,好奇的數著他們跑的圈數,但是瞧著這六人麵上嚴肅,對她們的嬉笑打鬧毫不理會,眾女子漸漸就都不言語了。


    六個伍長動作整齊劃一,甚至就連呼吸也是一致的,六人身上還穿著盔甲,腰中背著環首刀。


    盡管現在是寒冷冬季,他們的頭上冒出來絲絲熱氣。


    所有女子寂靜無聲。


    有的人還保持著吃驚的模樣,有的人垂下頭,有的人悄悄別過臉去,不忍再看。


    整整十圈,六個人才停下來。走到各自隊伍前麵。


    林冕臉色通紅,口中不斷的喘著氣,胸膛起伏,卻仍舊是身姿挺拔,看的出來他在盡量克製自己。


    江珍珠麵有不忍,走上前道:“林軍侯,真的是對不起,都是我們拖累了你,都怪我們遲了。”


    林冕心中一暖。


    這些女子才來軍中第二天,本就一個個嬌弱身子,起不來也是情有可原。對於她們,不好處罰,可是帶著訓練的伍長們都是在營裏至少已經三年,身為伍長,管教不好那就是他們的錯誤,所以代為受過。


    其他女子們也都紛紛圍住林冕,言語中都有不好意思,都一再承諾明日一定按時到南校場。


    江珍珠道:“林軍侯你放心,明日我們一定按時到,絕不會讓你再受罰。”


    眾人七嘴八舌的都在說著自己的保證。


    林冕微微一笑,道:“那就明天看你們了。”


    今日的操練與昨日沒什麽不同,還是走、跑,還是整理內務,打包自己的行李。


    一天下來也沒什麽特別的事。


    眾人的手幾乎都是酸的,腳也抬不起來,一個個癱倒在床上,叫苦連天。


    許察察用手揉著自己的胳膊、腿,一邊揉一邊給宋宋講動作,許宋宋也有模有樣的,把自己的胳膊、腿都揉了一遍,覺得舒服多了。


    “這營中應當有大夫在,咱們要不要去找他們看看,我這腿啊,感覺都不是我自己的了。”江珍珠趴在床上,有氣無力的道。


    察察道:“大夫肯定有,隻是他們估計很忙,覓城大營近五萬士卒,大夫屈指可數。你的腿疼是因為這兩天跑的多走的多,習慣就好了。”


    江珍珠做欲哭無淚狀,可憐巴巴的道:“想我江珍珠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女子,我應該是自由自在的呀,為什麽每天要在這裏跑步跑步啊,我也不想打包行李,我想回家!”


    張小草也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想回家。”


    白芷輕笑一聲,道:“回去了幹嘛?就你這樣的,隻能做奴隸了。”


    張小草怒極,一下從床上跳下,連鞋子都顧不得穿,快步跑到白芷麵前,指著白芷的鼻子道:“怎麽了?你一口一個奴隸,公廨都已經脫了我的奴籍,難道不算數嗎?還要經過你的同意?你真的是太高看自己了,奴隸不是人?你自己是主子嗎?這裏可不是許府,我們可不是王娘子,還得啥事讓著你,你以為你是誰?誰家的大小姐嗎?人家宋宋姐才是真正的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你看著都不像!”


    小草這一番話讓大家都震驚了。


    這還是那個唯唯諾諾、跟在身後的小丫鬟?


    察察低聲對許宋宋道:“這個人真的是小草嗎?她嘴皮子怎麽這麽溜?”


    許宋宋同樣是吃驚不已,小草八歲被父母賣進許家,十三歲來到她身邊,兩個人也相處了近三年,第一次聽到她這麽利索的說話。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家裏的廚娘還有那些婆子們嘴巴是有多厲害,小草在許家八年,聽到的話自然是不少,見得多了,自己也就學會了,再加上她現在已經不是奴籍,沒有什麽顧慮,自然天性就釋放出來了。


    白芷被自己一直瞧不上的張小草一頓猛殤,當下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她一向爭強好勝,怎麽能咽得下這口氣,從床上尖叫著跳起來,往張小草身上撲。


    張小草身子一側,往邊上一躲,白芷撲了空,自己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大馬猴摔地上。”


    張小草毫不客氣的嘲笑,江珍珠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白芷狼狽不堪的趴在地上,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許宋宋走上前,扶起白芷,又拉過張小草的手,溫柔的道:“你們不要再吵了,咱們既然在一起,就都是姐妹,你們倆天天打嘴仗,這有什麽意思?孫將軍也說過了,要團結友愛同袍,你們之間不可再起矛盾了。”


    張小草依舊是瞪著白芷,礙於宋宋還拉著自己的手,不好說什麽。


    白芷眼底浮過一抹得意之色,很快又隱藏不見,轉而是一雙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咬著嘴唇看著小草,啞著嗓子道:“許小姐說得對。我們都要好好聽孫將軍的話,小草,我以後再也不會說你了,我們都是親如一家的親姐妹,我真的不該這麽說你。”


    張小草今天真的是被白芷的臉皮驚住了,她還真的是能屈能伸,罵人的時候囂張跋扈,道歉的時候弱柳扶風。


    小草心裏才不相信她說的話,一個字都不相信。


    不僅僅是小草,許察察也不信。


    一個人的脾氣秉性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改了,太離譜了。


    就連才認識兩天的江珍珠,都笑了,她湊到察察身邊,不懷好意的笑道:“哦呦呦,你們許家真厲害啊,出了一個變臉大王,佩服佩服。”


    許察察胳膊肘輕輕碰碰她,道:“別說了,一會兒拉著你哭的淚水漣漣,你還要去哄人家。”


    江珍珠道:“我才不會。我才不會像宋宋一樣,唱什麽將相和。”


    還有一句她沒說出來。


    她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眼淚汪汪的人,尤其是不無辜的眼淚汪汪,看著就想揍一頓。


    許察察如果知道江珍珠心裏的想法,肯定會說一句“知己啊!”


    那邊許宋宋勸好了兩人,白芷不再哭了,小草也不再像一隻氣鼓鼓的河豚。


    營帳裏又恢複了平靜。


    人們陸陸續續都睡著了。


    許察察在黑暗中等著。


    沒過多久,就聽到有人起來了,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躡手躡腳的下了床。


    察察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平時姑娘們起夜,都是要喚幾個人一起去,外麵黑漆漆的,油燈都沒有,隻借著月亮的光看路,更不用說呼嘯而過的北風刮的聲音讓人害怕。


    這個獨自行動、膽大包天的人,除了白芷,她實在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


    那人出去之後,察察也迅速起身,經過白芷的鋪位時,手向枕頭上摸了一把,果然沒人。


    察察出了營帳,就看了白芷,她輕車熟路的走了一條小路,穿過各個營帳,一路向西。白芷腳步輕盈,風中還隱約能聽到她口中哼唱的歌兒,想來心情甚好。


    察察裹緊身上的衣服,不近不遠的跟在白芷身後。


    這覓城的夜裏還真的是冷。


    白芷心情確實不錯,這會兒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都睡了,她手裏有可通行的腰牌,也不怕被人問詢。


    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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