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在縣衙內宅的事,並不能瞞過所有人。胡主簿是頭一回見著從皇城出來的皇族貴胄,一時有些發懵,再聽虞聞講事情一說,良久才長長歎了口氣。


    大都雖遠離奉元城,可到底並非消息閉塞的關外小城,胡主簿自然也是知道如今那位新皇究竟是怎樣的人物,一時間感歎良多。末了,竟朝著虞聞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隻說城中政務交予他便是。


    到正午,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妥當。陳記酒樓派了管事過來問虞聞的意思,請示是今日還是明日再出發,九皇子不欲多耽擱時間,虞聞也正有此意,便拿起略略收拾好的東西,帶上阿祁出發了。


    桑榆扶著廖氏,送他們出發。


    陳記酒樓的商隊平日裏大多是出去采買附近並不能購得的食材或者香料,沿途的檢查也並不會太過嚴苛,因此虞聞才會和九皇子商量,借助商隊之力,從大都一路向北,躲過新皇一直堅持不懈地搜查。


    臨行前,虞聞坐在馬背上,回頭看向桑榆。廖氏微微歎氣,拍了拍桑榆的手背,示意她走過去,夫妻倆再說兩句道別的話。


    桑榆咬了咬唇,走上前,抬頭看著虞聞:“六哥……”


    她話沒說完,馬背上的男人突然俯□子,牢牢扣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吻上嬌嫩的唇瓣。良久,他才放開手,手指輕撫妻子略顯紅腫的嘴唇,聲音低啞:“我後悔了。”


    桑榆愣了愣,隨即聽到男人輕笑的聲音:“我後悔了。所以,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男人話罷,調轉馬頭,跟上商隊,很快就融入在人流之中,再分辨不出哪一人是他。


    從大都到北地要兩千裏地,桑榆不知道虞聞要通行多久才能趕到那裏,可她知道,這一路上,必然有來自保皇派的各地接應,那片廣袤的天地下,帶來的絕不會僅僅隻是反擊的機會,更應該是反擊的勝算。


    桑榆回過神來,轉身看著廖氏,以及被留在大都,托她照顧的九皇妃。


    六哥的戰場在北地,在皇城之中。而她的戰場在這裏,甚至在虞家。


    一撚紅的生意不能停。


    如今虞聞不在,城中的政務全由胡主簿一人忙碌。桑榆有時候看不過去,便將一撚紅的聲音全數交給了五味和棠梨,自己也在胡主簿旁邊搭把手,處理些簡單的事來。偏生這個時候談文虎又傷愈下床,說什麽都要追著人去北地,阿芍執拗不過,哭著跑來向她求助。


    桑榆心疼阿芍的眼淚,又明白談文虎的心思,雖有些左右為難,卻不得不兩邊各勸了一遍,最後把房門一鎖,命他夫妻二人自己好好談談,別鬧得最後互相生了怨。


    等到夜裏,夫妻倆又手牽著手到了桑榆麵前。


    “文虎哥可是還要走?”看著談文虎的神情,桑榆知道,他心裏想的依舊是追隨九皇子去北地,即便可能將性命留在那裏也在所不惜。


    “二娘。”談文虎張了張嘴,看看阿芍,再看看桑榆,咬咬牙道,“我這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阿芍……阿芍就留在這裏,如果我真的……”


    “你會回來的!”


    桑榆突然出聲,驀地打斷談文虎的如果。


    談文虎愣住。阿芍旋即抬頭,看著自己服侍了這麽多年的娘子,隻見她一臉正色,眼神中透著堅定和相信,不由地也紅了眼眶。


    “你們都會回來的!”


    談文虎沉頓了半晌,才重重點了點頭。


    “你是談家嫡長孫,談家還等著你開枝散葉,無論如何,你都得回來!傷了我能醫,殘了我也能醫,隻要你們活著回來!”


    談文虎知道,二娘的話,不光光是對他一個人說的,也是對她自己,對阿芍說的。他握了握拳頭,暗暗發誓這一條命無論如何都得活著回來看一眼她們。


    是夜,阿芍依舊睡在客房。第二日,送走談文虎後,桑榆遣退身邊的侍娘婆子,一人走到客房門前,隔著門,隻說了一句話:“他走了。”


    門後,是從她六歲起就跟在身邊伺候的阿芍,帶著哭腔的應聲。


    虞聞走的時候,桑榆心情也是十分低落的,甚至背過身子偷偷哭過好幾回。畢竟,北地凶險萬分,便是離了北地,接下來奪位之爭也從不是什麽簡單容易的事,她如何會不擔心。可即便如何,為了讓男人安心,她一直忍著,將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得妥妥當當,親自送他出門。


    人走了沒幾天,她就開始到處找地圖,在桌上攤開來,一點一點算計著這時候他該到了什麽地方,是不是過了河,有沒有在山裏頭露宿,吃的東西幹不幹淨,會不會遇上什麽不長眼的山賊。


    好不容易心情稍稍平緩,又見著阿芍遇上了和自己相同的事,一時間心底又犯了相思。


    她歎口氣,想想還是給自己找點事做,一轉身,才走了沒幾步,迎麵撞上了九皇妃。


    “你如今看我,可是覺得笑話?”九皇妃麵色蒼白,眼泡紅腫,顯然自九皇子走後,過得並不十分愉快,“我原先還以為,他應下這樁婚事,是真心實意想與我結為夫妻,卻原來,不過是我一頭熱,他分明是透過我想的你!”


    桑榆眉頭微擰,一時很想抓過九皇妃的肩膀使勁搖上幾下,順帶著歇斯底裏狠狠吐槽。可事實上,這事做不得。她隻好擺出笑臉,恭敬地福了福身,而後道:“皇妃說的什麽話。如今皇妃是貴胄,日後更是富貴榮華無數,難不成皇妃是打算請殿下和離,而後再嫁麽?”


    天家和離的事並非沒有過,可一旦和離了,若九皇妃聰明一些,理當知道後果會如何。


    九皇妃拭著眼角的淚水,咬牙道:“我如何敢和離!你如今得勢,總歸是能笑話我了……”


    “我如何得勢了?”桑榆冷下臉來,看著如今落魄了卻依舊不忘打扮的九皇妃道,“我自懂事起,便無父無母,唯有一母同胞的長姐在鄉下相依為命。皇妃可不一樣,世家娘子,那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不過是一門婚事作廢,況且又是你家先行退親,怕被六哥拖累,如今你反倒怪罪我們來,不知皇妃講的是哪門子的道理!”


    九皇妃一噎,大聲道:“你不過是仗著六郎的寵愛,才一步步走到如今!不然,像你這樣的破落戶,怎會嫁給他!”


    時至今日,桑榆算是徹底服了這一位,覺得再忍耐下去是當真要心塞了,當下也再不客氣:“皇妃如果執迷不悟,便留在內宅,哪裏都不用去了,免得因為一張嘴,和拎不清楚的頭腦,掉了自己的性命!”


    九皇妃一口氣上來,大吃一驚:“你大膽!”她說著,作勢要身邊的侍娘好好教訓桑榆一頓,卻忘了,她本身是跟著九皇子逃難般逃出奉元城的,身邊所有的女官仆從,都在半路上被殺得幹幹淨淨了。如今身邊跟著的幾個侍娘,還都是桑榆另外買了給她添上的,月俸還是桑榆發的,她們如何敢動手。


    桑榆皺眉:“皇妃,我想你忘了,你如今該做的事,是安安分分待在屋子裏,吃該吃的,喝該喝的,若是在無趣,不如去抄寫經書,就當是在為殿下祈福。若是殿下出了什麽事,皇妃,你就當真什麽都沒了。”


    九皇妃原本還想爭執,可世家女的教導令她對政治並不茫然,當下就怔住了,臉色發白。


    是了,如果殿下出事,她一個逃難的皇妃,就連這最後的尊位都沒了……到那時,她不過是個平民,家中長輩定然會為了不得罪新皇,徹底撇清關係,她回不去的……


    九皇妃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桑榆懶得再多說什麽,想說出身不低,這些道理理當是懂的,便頭也不回,愉快的走了。


    她如今要準備的事情太多,可沒那麽多的閑工夫去照顧不相幹的人。


    一入六月,北地傳來喜報,說是大捷。又有密信借由陳家商隊傳來,看著信上熟悉的字跡,桑榆總算將心底的石頭放下了。


    阿芍捧著談文虎寄來的家書,笑了又哭,哭了又笑,知道他在敵前負了傷差點被俘,又被九皇子救了回來,如今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隻是每到下雨時都會漲得難受,一下子就心疼的不行。


    也不知是不是情緒太過起伏,阿芍才剛放下書信想同桑榆說話,忽的捂住嘴,轉身幹嘔了起來。


    桑榆愣了愣,隨即問道:“這是怎麽了?把手伸出來,我瞧瞧!”


    阿芍有些發懵,撫著心口,就聽話地伸出了手。


    這一號脈,號出了喜脈。


    桑榆大喜:“阿芍!你有身子了!”


    “啊?”阿芍吃了一驚,低頭去看自己的肚子,小腹平坦,殊不知裏頭竟然已經在孕育一個小小的嬰孩。想起遠在北地搏殺的談文虎,她驀地又紅了眼眶,落下淚來:“有……孩子了?”


    “是啊,有孩子了。”桑榆笑了下,忙讓阿匪將屋子裏的香滅了,打開所有窗戶,散掉香煙,又扯了桌上不合適的果盤,“如今,你就安安分分地養胎,我身邊有阿匪,你也用不著再擔心什麽。”


    阿芍一愣,失笑,眼角還掛著來不及抹掉的淚珠子:“娘子怎的這樣,難不成在生下來之前,我就這樣無所事事了嗎?”


    桑榆笑道:“自離開至今,你這一胎約莫已有一個多月,頭三月和後三月最是不穩,自然要好生養胎才是。”桑榆樂嗬嗬地伸手去摸她肚子,“阿芍,你是個有福的,這麽快就能懷上了……文虎哥,也一定能好好的回來抱一抱這個孩子。”


    阿芍心頭一怔,再度低頭,環住自己的肚子。


    這孩子是帶著福氣來的,所以,北地會平安無事,一定會。


    作者有話要說:qaq居然沒人想去成都玩,於是這條線路是要取消了不成……那我隻能跟著一起去雲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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