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邯,倒是從沒明令禁止過官員買/春的,下班以後逛逛平康坊放鬆身心的倒也的確有不少人。隻是桑榆在這一世活了十餘年,骨子裏卻仍舊是那個看不起男人風流招妓的性子,更何況,聽這聲音,實在是某個讓人不能放心的家夥。


    桑榆推開包間的門往外走,在門口侍奉的童子愣了愣,見她往隔壁去了,忙趕緊幾步追上去,再後頭,舒五娘也一臉擔心地跟了上去。


    隔壁那包間,守門口的童子一早就被趕走了,候著的都是包間裏幾人的貼身仆從,見一個俏生生的小娘子突然在門前站定,一時間還以為是舒五家的誰,調笑道:“小娘子看著好眼生,是新來的不成,開苞了沒,要不要……”


    “讓開。”


    她說話聲音不重,嘴角還翹著,看起來似乎在笑,但幾個仆從聽了,不樂意了:“你這小娘子,好生沒禮貌,這屋子裏的人,可不是你能得罪的,乖乖走開,別擾了興致!”


    桑榆掃了他們一眼,二話不說,卻是提腿一腳踹在了門上。


    那門,竟也就如此被她給踹開了。


    那扇門,轟然倒地的瞬間,舒五娘的心就咚地跳了起來。包間裏頭的人也頓時炸了。


    “誰啊!”


    桑榆冷笑著進門,幾個仆從忙慌張地要去拽拉她的胳膊,嘴裏惶恐道:“郎君莫慌,就是個瘋婆娘,突然踹門搗亂!”


    “大邯律例雖說並無那條規定官員不得買春,卻是說了不得與妓白日飲酒作樂。難不成,各種郎君們都不知道嗎?”


    桑榆說這話的時候,生啃了某個不安分的人的心都有了。


    不過才六年不見,雖一開始就知道,這人自小就打著要三妻四妾的念頭,十三歲就收了通房,但時至今日房裏的女人也不過爾爾,還以為不是個重色的,結果一不小心就被她撞個正著了。


    “胡扯些什麽?哪裏來的瘋婆娘,打擾了我們的雅興!”


    隔著珠簾,包間內的郎君們隻瞧得見,外頭那個被仆從推搡的小娘子,站得穩如泰山,又聽她說到律法,心知自己理虧,不由地粗聲粗氣起來:“還不把人拉出去!”


    桑榆冷笑,一把掀開珠簾往裏頭一站:“十二郎,還不給我滾出來!”


    見過桑榆的世家郎君不多,可一聽她開口就喊十二郎,原本喝得都有些醉醺醺的眾人,一個激靈都醒了過來,忙扭頭去看喝醉了酒正賴在鄭都知胸口的虞安。難不成是虞十二什麽時候偷偷定親的未婚妻,不然怎麽就有個小娘子突然跑過來抓人?


    桑榆顧不著旁人是怎麽想的,眼皮一抬,那鄭都知忙慌裏慌張地推開虞安,起身整了整衣裳,小跑到舒五娘身後。


    “這位小娘子是……”


    說話人的聲音有些遲疑,桑榆看了他一眼。嗯,不認識。


    “五娘。”桑榆出聲道,“見諒。這人,我得帶回去,虞家好不容易有今天,這張臉麵,不能被他給毀了。”


    這話聽著像是在跟舒五娘做解釋,可再往深處想,卻分明是在諷刺他們青天白日妓/館作樂,給自家人丟臉。奈何雖聽著不甚好聽,反駁卻也不容易。不等他們做出反應,隻看得那小娘子抿著嘴角,幾步上前,彎腰從桌上拿起一壺酒,掂量了幾下,然後,徑直走到躺在地上的虞安身邊,手腕一動,壺中的酒水,頃刻間全倒在了他的臉上。


    虞安被淋了一臉的酒,還有不少倒進了嘴裏,直接嗆得捂著嘴大聲咳嗽起來:“誰啊!小爺我問候你全家……”


    桑榆的眼神很冷,凍得虞安一哆嗦:“二……二娘……”


    “清醒了?喝夠了沒?”


    虞安咽了口唾沫:“你怎麽會在這……”


    “我好歹也算是個大夫,出現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不過十二郎,這個時候不是才剛散衙麽?”


    虞安從前倒是不怕桑榆,他一貫把她當成妹妹,有什麽好東西也都想著要送她一份,後來接連出了些事,瞎子都看得出來虞家喜歡桑榆的人不多,他漸漸生出愧意,便也不再像從前那般與她親近。六年後再見,更是比從前生疏了不少。


    他無奈,乖乖地道:“大理寺中無事,就……就早些散了。”其實是他假托身體不適這才提早散的衙,半路上被同樣用各種理由早退的裴十三他們撞見,半推半就地被拉進了舒五家。恰好最近跟六哥鬧得有些不愉快,索性借酒澆愁,一下子就喝大了。


    桑榆斷然道:“騙鬼呢。”


    虞安閉了嘴,半晌又支吾:“這事你別和六哥說。”


    桑榆哼哼:“不跟六哥說,那我就跟大哥大嫂說。”


    虞安不死心:“二娘,你別鬧,你知道的,被六哥知道了頂多是被他堵在書房一通罵,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他一巴掌下來,我半個身子都能麻掉!”


    “嗯,還沒蠢到家,知道家裏什麽人會管著你。”桑榆嘲弄地道,眼神掃過在座的眾人,暗暗記下每一張臉孔,“知道還不學好,萬一被人瞧見了,回頭參你一本,你就是渾身上下長滿了嘴,我也不信你能在聖上麵前說得清楚!到時候,別連累了六哥才好!”


    虞安過去倒是追著虞聞,“六哥六哥”地跑,年歲漸長後卻漸漸與他離了心,一心盼著能比他厲害,能光宗耀祖。虞安騰地就站了起來,漲紅了臉低吼:“別連累了六哥……二娘你總把六哥掛嘴上,好像他什麽都厲害似的,他要是真厲害,那就把宋家的那門親事退了,我看他倒是一點都不喜歡宋七娘!不喜歡還吊著別人,生怕不知道自己被奉元城第一才女喜歡……”


    他話沒說完,桑榆手上一巴掌揮了過去。


    “你喝醉了。”


    虞安長這麽大,還沒被人這麽當眾打過,最初有些懵了,被旁人連哄帶騙地嘲笑了會兒後,終於回過味兒來。“二娘,你怎麽打人呐?”


    如果不是念在這家夥姓虞,又和自己認識了好多年,桑榆是理都不願意理他的!“要是能打醒你,我早就掄拳頭揍你了!”


    虞安酒醒了大半,委屈道:“我……我不就是吃花酒來了嗎。”之前的話,他還記得,這回覺得既然已經說出口了,也就用不著遮遮掩掩了,“六哥對七娘一直冷冷淡淡的,七娘實在委屈,進退不能,我替她覺得難過,所以……”


    虞家和宋家的這門親事,說實在的,談不上是門當戶對。畢竟,宋家是百年世家,從祖上至今,也是有過大起大落的,如今還能撐著沒有沒落下去,隻能說是皇帝眷顧。


    虞聞是得了皇帝的青眼,但宋家始終覺得這門親事,盡管是皇帝的賜婚,還是有些不大滿意――宋家是太子黨,偏偏皇帝的這個賜婚對象,與清流孫宰相關係密切,孫宰相一貫隻看皇帝的眼色,日後誰也不知他究竟會擁護太子,還是轉首幫助其他皇子登基稱帝。


    宋家實在不想有朝一日,他們被這個女婿逼得進退維穀。


    所以說,其實兩家人這門親事遲遲沒有結成,究其原因,說到底,除了虞聞這一頭外,宋家那邊也是不願點頭的。


    宋七娘的委屈,說實話,沒得道理。


    可人嬌滴滴的小娘子一抹眼淚,一嚶嚀,誰心頭不酥酥麻麻一整片。


    桑榆忍不住就唾棄道:“就你心疼她,你自己照照鏡子瞧瞧,都成什麽鬼樣子了!”


    之前倒的那一壺酒,把瀟灑俊逸的虞十二倒了個一臉酒水,這會兒也仍然有酒順著他的頭發、臉頰往下淌。


    虞十二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鏡子呢?”


    舒五娘趕緊從旁拿來銅鏡,擺在案上讓他瞧。


    “二娘!”看清楚自己的狼狽模樣,虞安拍案而起。


    “怎麽著?要找我報仇?”桑榆挑眉。


    她一強勢起來,虞安的口氣也就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好了,找你報仇能幹什麽,也倒你一臉酒?”


    “你可以試試看,我不會揍你。不過前提是,你得跟我回家。大白天的喝花酒,你也不怕被人參到聖人麵前。”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年紀輕輕,倒是囂張跋扈的很?”


    陪著虞安一塊喝酒的一行人,大多都是世家子弟,頭一回瞧見一出場就讓虞十二慫成這樣的小娘子,不一而同地揶揄起來。


    “瞧著眼生,沒在府上見過。”跟著虞安去過府裏的裴十三,似乎一點都不受環境影響,繼續慢條斯理地喝了口酒,打量人的眼光卻隱隱含著猥瑣。


    虞安沒注意,隨口介紹道:“我二嫂的嫡親妹妹,你沒見過是當然的,二娘她白日裏基本都不在府裏。”


    裴十三:“談家二娘?”他眼前一亮,“就是之前由孫宰相推薦,被皇後和貴人們召請進宮的那位小娘子?”


    桑榆掃了眼裴十三。


    不認識。


    轉頭繼續對著虞安皺眉:“走不走?再拖拖拉拉的,回去我真跟大哥說啦!”


    “不過就是喝個花酒,小娘子這麽多管閑事做什麽?你眼下看不慣郎君們喝花酒,以後嫁了人可怎麽辦,妒婦是犯了七出之條的。”


    “十三!”虞安雖然酒沒全醒,不過到底還不是太糊塗,這話聽著也知道對桑榆來說,算不得什麽好話,還影響人聲譽,當即就出聲低喝。


    舒五娘瞧見這場麵有些尷尬,正想出聲勸勸,身後頭突然傳來別的聲音。眾人轉頭,隻見孫青陽靠在門上,懶洋洋地對著他們笑:“哎喲,這趕巧啊,怎麽看都是熟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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