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多日陰雨不斷,衙門終於偷得半日閑,再也沒有比倚靠在長椅上一邊搖著扇子一邊喝茶賞雨放空來的舒服,劉禹錫先生說的“無案牘之勞形”著實貼切。


    不經意間似乎看到有人緩步而來,秦冕放下茶杯放眼望去,難得寧護衛自己送上門來,臉上那種憤世嫉俗的不高興也消失了,可把秦冕樂得趕緊起身笑臉相迎。


    “小冕,原來你在這裏啊……”說時遲那時快,文禮叔突然到訪讓他進退兩難,好在寧憶非常知趣的停下腳步,示意自己可以在這邊等。


    他才轉身向文禮叔行了禮,同時看到文禮叔身邊跟著一位一身正氣的年輕人,提著價格不菲的長劍,他心想刺史府的侍衛條件真是不錯,什麽時候他也撥點銀子給寧憶也換一把好的。


    向來輕聲細語的文禮叔今天出人意料麵露喜色聲如洪鍾:“小冕啊,你看文禮叔待你多好,知道你想把寧護衛換掉,特意把自家府上最好的侍衛帶來送給你。”


    這一聲吆喝別說站在長廊那邊的寧護衛本人聽的清清楚楚,一會兒恐怕都傳到天庭去了,秦冕恨不得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等一下文禮叔,這個……”他欲阻止,孟文禮更加來勁了,笑嗬嗬的拍著自家侍衛的肩繼續吆喝:“你就別跟我客氣了,這孩子比寧護衛年長幾歲,行事穩重,武藝了得,最重要的是他身體硬朗從不生病……”


    “別說了文禮叔,給我個麵子……”秦冕幾乎已經感覺到寧憶那雙殺死人的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


    而全然不知的孟文禮還覺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樂此不疲的追問下去:“怎麽了小冕,有什麽話你盡管說,哦我明白了,你是不知道如何跟寧護衛開口是吧?沒關係,到時候我跟他說,畢竟他確實疾病纏身,不適合繼續當西陵府的護衛了。”


    “不是,我決定不換了。”


    “什麽?”孟文禮一時沒聽明白,秦冕望著他,又望了眼他帶來的侍衛,此人意氣奮發熱情洋溢,人高馬大健碩硬朗,無論怎麽看都比體弱多病還特招蜂引蝶的寧護衛來的強。


    “我想了想,寧憶他也有許多好的地方,所以我還是決定不換了,如此優秀的人才你還是留在自己身邊吧。”


    “咦?前陣子你可不是這樣說的,說他沒有規矩八成還是個短命鬼……”


    “文禮叔你看雨又大了不是?咱要不還是回屋裏喝杯茶聊聊家常?亦或是你府裏也有很多事要處理,我親自送你和這位大俠回去?”


    孟文禮將信將疑的問他:“你……當真不想換護衛了?”


    他給了他一個無比堅定的眼神:“千金不換。”


    “也罷,我也沒其他事,先回去了。”


    “文禮叔進來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念冬這孩子還吵著要我回去陪他寫字畫畫,都快十歲了,還像個三歲的娃一樣粘人。”孟文禮看似嫌棄的搖搖頭,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


    目送他離開後秦冕非常尷尬的尋找寧憶的身影,見他仍然一動不動的靠在牆上,麵無表情的望著自己,他隻能裝作若無其事的走過去,口中感歎:“文禮叔真是老糊塗了……”


    “誰是短命鬼?”


    “小寧你聽我說,這是一場誤會。”他每次忽悠人的時候就會笑得格外人畜無害,寧憶根本不吃他這套,依舊板著臉,直言道:“秦大人想換誰就換誰我無權幹涉,告辭。”


    “等一下你聽我解釋,小寧?寧護衛?寧憶!站住……”他衝上去攔在他麵前,問他,“你都在這等我半天了,什麽都不說就走?”


    “說完了。”


    “說什麽了?”


    “誰是短命鬼?”


    他三寸不爛之舌隨便翻:“文禮叔他年紀大了老糊塗了,偶爾會產生一些記憶上的偏頗也正常,你總不能責備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吧?再說你剛才明明聽到我回絕他了不是?我指名道姓要你留下,誰來都不換。”


    其實寧憶倒也不是真的生氣,隻是純粹沒有大事,剛才路過這裏隻想跟秦大人打個招呼問一下衙門最近發生的事。再說他也沒有資格生氣,人家本就有掌控他命運的權利,若真讓他離開西陵府他也隻能照辦。


    “好我答應你,除非你自己要走,否則我絕不讓你離開,你若還不信我們現在就去立字為證。”


    “不必了,我來隻是想告訴你,我已經可以赴任了,有沒有案子需要我去查?”


    秦冕爽朗一笑,看來這個孩子還是挺容易哄的。


    不知道老天有眼還是什麽,就在秦冕告訴他最近所有的案子都已經解決了以後,遇到他就倒黴的於道梅匆匆跑了過來,大老遠就聽他喊:“秦大人秦大人,你快出來一下,出人命了……”


    未想公堂之上居然烏泱泱擠了二十幾口人,試想一下二十幾口人聚在一起哭是何等慘絕人寰的畫麵。


    “秦大人你要為我們做主啊……”


    “我兒死的好慘啊……”


    “他們有錢人真是沒人性呐……”


    二十幾個人一起開口,就像過年的鞭炮一起在公堂裏炸開,秦冕深吸一口氣,勇敢踏出第一步:“有哪位可以告知本官究竟發生了何事?”


    隊伍不約而同向兩邊散開,這才露出一張草席,草席上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男子,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具男性屍體,一位麵容憔悴的女子跪在這具屍體旁默不作聲。


    “秦大人,這是我兒子大壯,今年才三十四啊,好好的人就這麽走了……”站出來解釋的是另一位更為年邁的女子,秦冕一邊觀察屍體一邊聽她哭訴,“大壯之前一直給萬家做長工,一個月就回家一次,病了也沒時間醫治,各位大人,他就是被萬家剝削而死的!”


    聽完女人的哭訴,其餘百姓也紛紛應和:“我男人也是給萬家做長工的,工錢不多還不讓人回家休息,也沒有這樣做苦力的。”


    秦冕環顧四周,老百姓的控訴不絕於耳,於道梅弓著背跟他解釋:“這些百姓都是給萬家當長工的,本來忍就忍了,可現在鬧出人命,這些長工家屬便聯名起來狀告萬家,大致就是這麽一回事。”


    “你說的萬家很有來頭嗎?”


    “西陵首富萬兩金,秦大人可否聽說過這個名字?”


    “萬兩金……”他仔細思索起來,“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名字……”


    於道梅鼓勵道:“西陵最有錢的人家,秦大人再仔細想想?”


    秦冕突然拍了下手,指著麵無表情的寧憶茅塞頓開道:“想起來了!小寧放在床邊的糖紙上就印有‘萬兩金’三個字!”


    寧憶看著他,依舊麵無表情:“那是‘甘草餳’,沒有一個字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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