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簡低下頭,輕笑了一聲。


    “我就知道,你讓我在醫院檢查,是有別的事兒。”


    他的語氣倒是很平靜,沒有半分不樂意。


    林見夏也沒催促秦簡,起身給他衝了一杯牛奶。


    “這個喝了,有助於睡覺的。”


    秦簡捧著牛奶杯,聞著香甜的牛奶味。


    閉了閉眼,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他從沒跟人說過這件事,這十來年,幾乎已經成了他的噩夢。


    “那天早上,我醒了。”


    他的聲音有些幹澀,像是裹雜著粗糲的沙石。


    “那天,你說要出門取照片。”


    “親了親我們仨,我醒了。”


    “平時你去哪兒,我都會跟著的。”


    “但是那天,我覺著有點冷,就沒起來。”


    “怕被你發現,還故意裝睡。”


    “我聽見你在外頭跟王秋梅說話,說一會兒就回來。”


    “就心安理得的睡著了,我以為,睡醒了,就能見到你。”


    “可是,再睜眼……”


    再次睜開眼,就發現媽媽沒回來。


    一直到天黑,王秋梅才慌了。


    去了派出所,還托人給秦知秋拍了電報。


    巷子裏的人都說,他媽是跟人跑了。


    那會兒他還不知道跟人跑了是啥意思,隻呆呆的坐在門口等著,盼著。


    想著下一刻,媽媽或許就會出現在巷子的拐角。


    秦知秋回來了,把所有地方都找了個遍。


    但是一無所獲,後來還是王秋梅說起,那天早上媽媽是去拿照片。


    而幸福照相館,在那天失火被一把火燒沒了。


    大家的口風又變了,說媽媽不是跟人跑了,是被火燒死了。


    可秦知秋去問過,照相館裏沒有發現屍體。


    秦知秋說,媽媽不會死。


    他也覺得,媽媽不會死。


    家裏的被子,衣櫃裏的衣服,都還留著媽媽身上的香味呢!


    秦朗和寶珠才一歲,不明白什麽叫消失。


    隻知道找不到媽媽,不分白天黑夜的哭。


    他隻能用媽媽的被子抱著他們兩,蹲在門口等著。


    可是,一天過去,兩天過去。


    很多很多天過去,媽媽沒回來。


    秦知秋跟瘋了一樣,大街小巷,張貼畫像。


    逢人就打聽,但凡誰說哪兒有個像媽媽的女同誌出現。


    他都會趕過去找人,每次都失望而歸。


    後來秦知秋單位來了人,直接把人敲暈帶走。


    秦知秋工作特殊,沒辦法留在家照顧他們。


    隻能交待街道和王秋梅,幫忙照顧他們兄妹三。


    他從一開始的期望,到後來的失望,再後來徹底絕望。


    接受了媽媽已經死去的事實,每每想起來。


    最叫他悔恨的,不是其他。


    而是那天早上,他為了貪那麽一會兒睡,徹底失去了媽媽。


    也是從那時起,他再也沒辦法熟睡。


    好像睡著再醒來,就會重溫那天的噩夢。


    秦簡說完,一臉平靜的喝完了牛奶,抹了把嘴。


    “但是現在,我會試著睡一覺。”


    “因為,你回來了。”


    說完,秦簡轉身去刷牙,回了房間。


    林見夏呆呆坐在那,渾身不受控製的發抖。


    雖然秦簡說得輕描淡寫,但那平靜的外表下。


    掩藏著這些年他無法言說的傷痛,這十年,秦簡太苦了。


    他把一切過錯都背負在自己身上,可他,明明是無辜的啊!


    林見夏捂著臉,咬住唇哽咽出聲。


    她的孩子,她可憐的孩子啊……


    秦簡回到房間,躺回秦朗的床上。


    望著黑漆漆的屋頂,試著閉上眼。


    他不想讓媽媽為他擔心,他努力告訴自己。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的媽媽已經回來了。


    可不管怎麽努力,好像都沒辦法入睡。


    正糾結,就聽外頭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秦簡,睡著了嗎?”


    秦簡起身開門,一臉狐疑的看著林見夏。


    “你不睡?”


    林見夏笑了笑,示意他出來。


    “睡不著的時候,就做會兒運動。”


    “來,我教你。”


    林見夏教秦簡原地慢跑,做操,伸展。


    秦簡雖然覺得大晚上不睡覺,在院子裏做這些,顯得人傻不拉幾的。


    但在林見夏的帶領下,他還是跟著乖乖照做。


    做完出了一身汗,林見夏讓秦簡先去洗洗,然後回房間試著躺下能不能睡著。


    秦簡照做,洗完澡出來。


    林見夏已經回房了,看著要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


    秦簡轉身輕手輕腳回了屋,躺在床上。


    借著窗外的月光,他看到床頭多了個東西。


    一個竹筒,竹筒後頭連著一根繩。


    這玩意兒他小時候看人做過,一根繩上連兩個竹筒。


    就跟個簡易電話一樣,說話能聽見。


    而竹筒旁邊,還拴了一根繩。


    秦簡好奇,拉了拉。


    就聽後頭林見夏房間裏,傳來清脆的鈴鐺聲。


    接著竹筒裏傳來聲音,他試著蓋在耳朵上。


    那頭,傳來林見夏溫柔的聲音。


    “壯壯,媽媽在家呢!”


    “害怕了,就拉拉鈴鐺。”


    “別傷害自己!”


    秦簡的眼淚,一下就湧了上來。


    他抿了抿唇,嗯了一聲。


    抱著竹筒,重新躺下。


    也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林見夏的安撫起了效果。


    他閉上眼,放任自己墜入了夢鄉。


    ——————


    第二天一早,林見夏從屋裏出來,就見秦簡已經把院子都打掃幹淨了。


    花花草草和菜苗,也都澆過了水。


    這是,昨晚上又沒睡著?


    秦簡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


    抓了抓腦袋,跟匯報一樣。


    “我,我昨晚上睡了的。”


    “早上天不亮就醒了,就把家裏的活兒幹了。”


    雖然沒睡多久,但隻要能入睡,就是好的表現。


    林見夏笑著點了點頭,走出門。


    “珠珠兒還沒醒?早上吃肉包子還是油條?我去買。”


    秦簡指了指廚房:“我買了豆漿和油條,放鍋裏溫著的,直接吃就行。”


    正說著,秦寶珠扯著嗬欠,抱著小黃從房間出來了。


    看看林見夏,又看看秦簡,嘴角彎了彎。


    隨後想到什麽,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忘了帶帽子了?


    林見夏被秦寶珠那可愛模樣逗得不行,上前拉住她的小手。


    “帽子我給洗了,今天咱們就讓腦袋鬆快鬆快?”


    秦寶珠仰頭一看,果然,自己那頂漂亮的小帽子,在迎風招展。


    一抹朝陽緩緩上升,灑落滿地金光。


    新的一天到來,充滿希望。


    吃完了早飯,林見夏準備出門。


    就聽外頭有人敲門。


    “見夏啊,我是吳主任,你在家不?”


    “在家呢!就來。”


    林見夏應了一聲,看著秦寶珠和秦簡。


    秦簡了然,抱起秦寶珠回了房間。


    “走,寶珠兒,大哥跟你進屋玩兒。”


    看著兩人進了房間,關上門。


    林見夏這才打開門:“吳主任,一大早的,您咋有空過來了?”


    “吃早飯了不?一塊吃點?”


    吳彩鳳笑了笑,擺擺手。


    “可別,我今兒個是有好事來告訴你的。”


    說著,她衝後頭喊了一聲。


    “那啥,武廠長,這就是林見夏同誌的家。”


    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同誌快步上前,抹了把頭上的汗。


    衝著林見夏和善的笑了笑,伸出手。


    “林見夏同誌,你好。”


    “我是紅火布料廠的武昌盛,聽說,你想要一批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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