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下一步閑棋,對李明鶯稍加試探,就吃到這麽一口噎死人的大瓜,真是一次外向換來一世內向。當即就幹笑道:“李姨,時間也不早了,叨擾您一晚,多有得罪,我們就先告辭了。”


    好歹也一起生活了一個多月,阮青竹從他開始幹笑,就已經準備好跑路了。兩人一同運起婆娑步,分向左右,往門外跑去,一時間人影繚繞,可惜一通操作猛如虎,李明鶯根本不受幹擾,出手直取阮青竹後脖頸,眼看就要把人一把薅回來。


    一抹寒光閃過,李蓮花持劍而來,隔開兩人,將阮青竹護在身後。他留的後手在門外,哪怕是全力爆發,隻要出了這個門,就有七分生機。


    他全力催動內力,隻等李明鶯出手,卻見李明鶯隻是看著他,一副驚疑不定的樣子。


    李明鶯本來是想要強行留下兩人了,可方才李蓮花橫劍在麵前,遮住了半張臉,露出的一雙眼睛讓她及時收手,再三打量起李蓮花來。她並不知道李蓮花容貌已變,見他不如傳說中俊美無鑄也並未深究,畢竟江湖就是如此,你有五分,就能給你吹成十分,李相夷武功天下第一,人們自然就會把一切好的都堆砌到他身上。


    隻是他容貌改變,骨骼卻未變,尤其是眉眼之間,與往日並無太大區別。李明鶯正是在方才那一刹那,見到他隻露出眉眼的樣子,想起了故人。


    “李相夷……你也姓李……你今年多大?”


    李相夷猜到她大概是把自己認成什麽人了,但兩者年齡差距太大,他心知她是認錯了,但能不動手總是好的,謹慎答道:“二十有一。”


    李明鶯問出口才覺得自己問錯了,想了想又問:“那你可是還有一個同胞兄長?”


    “並無,在下幼時是個乞兒,和師兄單孤刀相依為命,並沒有什麽同胞兄長。”


    果然……自己當年弄丟了那孩子,這些年遍尋不至就是對自己的懲罰,老天果然不會這麽仁慈,將他的後人送到自己身邊啊。


    大概是失望了太多次,李明鶯也並未失態,隻是也無法對李蓮花出手了,隻好寒著臉說:“你們下山去吧,覺清的事不必再想,若是還敢來,盡管試試。”


    看了看李明鶯繡鞋下裂開的地磚,阮青竹眼角抽了抽,怎麽試,拿命試嗎?他越過李蓮花的肩膀,看向覺清:“何叔他們很想你,若是有空,暗中去看看他們吧。就算是犯人也有伸冤的資格,你沒有與他們好好談過,不要輕易對他們失望。”


    說完,兩人轉身準備離去。而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覺清卻站起身來,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兩位留步。”


    兩人駐足回身,再看覺清,隻覺得人還是那個人,但周身氣質卻已經截然不同。


    像是意識到什麽,沈可空拉住他的衣袖:“覺清!”


    覺清伸手按在他的手上,目光柔和,卻讓沈可空無比陌生:“可空,他說的對,舊怨已了,我卻因我執,又造殺孽,害了柳小姐的性命,壞了她的生前身後名。更何況我所謂的報複,不過是我單方麵地認為他們拋棄了我,卻從未當麵問過他們,是因為我的懦弱和逃避。”他又看向李明鶯,“過去我因為生活在煉獄之中,幸得母親相助,化身惡鬼向雲安寺僧人索命。如今柳小姐受我欺騙,真的成了鬼魂,死不瞑目,還請媽媽也幫幫她吧。”


    他說完,對著李明鶯一揖到底,再不動作。


    李明鶯眼中蓄起淚水,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線,她能怎麽幫那柳家小姐?她隻能將殺人凶手,她的孩子親手交出去。可她能留下覺清嗎?她能強留下的隻有一副軀殼,內裏早已在日夜煎熬中魂飛魄散。


    其實覺清對何家父子的關注,到後來假冒何必尋的身份與柳家小姐交往,她都知道,在其中,覺清的猶豫糾結,輾轉反側,她也全部知情,可她自詡是個好媽媽,不去幹涉孩子的決定,卻聽不見覺清無聲的求救。


    覺清的確自小生活在扭曲的寺廟中,但他讀的卻是正統經書,書中佛理字字珠璣,書外佛前鬼影重重。覺清最早的痛苦,並非來自身體,而是來源於精神。他還不會走路先會打坐,還不會說話先會念經,相比於對他不假辭色的師父,他對書中拈花一笑靜坐講禪的佛祖更親近。師父的責罵在他看來無非是修行,可漸漸長大,他看見了更多,更黑暗的一麵,雲安寺的假麵被撕下,底下是比男阿修羅還要醜惡的嘴臉。


    他的魂魄日複一日被現實和理想拉扯,早已傷痕累累腐爛生膿,隻是靠著一張人皮勉強撐著。而此時此刻,他選擇放下,去迎接自己的結局,無論是好是壞,都將是他的涅盤。


    不知過了多久,李明鶯才聽見自己的聲音:“既然你心意已決,那就去吧,不過是回歸黃泉罷了。若是天可憐見,我們還可於黃泉相見。”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上樓了。李蓮花看見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一時心口有些澀然,因為他知道,她回房麵對的,也隻有黃泉中人。


    得到李明鶯的回答後,覺清也直起身來,平靜地交代沈可空好好照顧自己,“實在不行就多跑些路,叫人多做些放的住的菜在家裏。你身體本就不好,千萬不要虧待自己。”


    沈可空順著他的話,從開始的惱怒不解,到對自己未來的生活擔憂不已,悲從中來,兩行清淚順頰而下:“覺清……你就不能不要走嗎?”嗚嗚嗚不行把他也帶上吧,雖然他是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但飽死鬼和餓死鬼的區別還是挺大的。


    當然這話也就在心裏想想,他擦幹眼淚送別了覺清,獨自留在大廳。他已不打算再找人雙修,功法反噬他本就破敗的身體,怕是熬不過今年了。二樓房內,李明鶯枯坐房中,麵前的香案上擺著一對牌位,青煙嫋嫋模糊了名字,血淚兩行藏起了言語。


    黃泉小樓裏的鬼來來去去,隻有李明鶯一直在,她給了惡鬼們從地獄爬出來複仇的能力,是所有鬼的媽媽。但大戲落幕,她仍然是孤身一人,一如當年繁花似錦,轉眼隻剩孤影淒涼。淚灑金鈿無人問,聲聲喚名斷肝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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