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停雲拿出了自己準備當作法器“充電寶”之用的骰盅。


    骰盅汲取了日夜遊神兩隻靈核中蘊藏的日月精華,周身流動著充盈的靈氣,足以構築聚靈陣法,幫助王伍溫養靈脈,護住元嬰。


    隻要將他身上的陰陽咒印解開,將其置於淨室之內,畫陣助他維持靈力運轉,即便不能讓他直接突破元嬰境,但已經足夠吊住他一條命了。


    等他們出了地界之後,怎樣都好說,彼時再想辦法也不遲。


    梅時雨靜待李停雲說罷,方道:“這是下策,誰都不能保證聚靈陣長時間不出問題,但凡稍有差池,王伍便會性命不保。”


    李停雲冷道:“如果這是下策的話,那你舍己救人的蠢辦法,就是下下策!”


    “舍己救人倒算不上,我隻是盡力而為……不管怎麽說,還是先讓元徹見他義父一麵為好。”


    梅時雨看向床上短短時間已經須發皆白的王伍,歎道:“人已經這樣了,我們再爭執下去,於事無補。隻看元徹又是什麽想法吧,他才是最該知情、最有選擇權的那個人。”


    李停雲冷笑一聲,“嗬,他一定會選擇求你救人,你也一定會答應他。你倆除了演一場師徒情深的戲碼,還有什麽可看的?”


    梅時雨被他尖刻的話紮得渾身不自在,“元寶,是為師太縱著你了嗎,你為何總是這樣跟我說話?”


    李停雲急了就會忘記自己為人弟子的身份,不經意間鋒芒畢露,看到梅時雨神情有異,便裝模做樣地貼在他身側蹭腦袋,小聲道:“我就是不想看見你為了別人,連自己也不顧了。”


    “我不會輕易為了‘別人’而無暇自顧,如果我真的做了這樣的事,也一定是為自己身邊最重要的人,或者是值得我這樣去做的人。”


    梅時雨說道:“修道成仙,既是為了守護大義,也是為了守護親友。”


    李停雲問道:“元徹就是你身邊最重要的人,對嗎?”


    “還有你。”


    梅時雨攬住他的肩膀安撫,溫聲道:“元寶,還有你。”


    “我?”


    李停雲愣了一下,“我也值得你奮不顧身?”


    “你值得,當然值得。”


    梅時雨笑了,“你這話問得好奇怪,像這種問題,還會有別的答案嗎?”


    李停雲心裏似有一塊最敏感、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左邊胸口仿佛有電流躥過,密密麻麻的酥癢感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無論梅時雨對他是否僅有師徒情誼,他在此刻都沒有力氣去糾結了。


    心裏想的隻有一件事:他值得,他真的值得?


    這一生好像還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原來人心萌生悸動,竟然會表現得如此明顯,明顯到各項身體機能都在發生變化,陡然加速的心跳,以及忽覺無力的四肢,紛紛向他訴狀,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得了,你就認栽吧。


    “別以為對我說好話,我就會認同你的做法……”


    李停雲臭著一張臉,憋了好久也沒下文,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幹脆抓狂道:“媽的,煩死了!”


    他恨不能直接把王伍腦袋擰下來當皮球,一腳踹到百貨大樓。


    既然不能解決問題,那就解決出現問題的人,簡單粗暴,一了百了。


    他要是沒被係統限製修為的話,二話不說早就這麽幹了!


    但現在,不行。


    李停雲抱著胳膊站在床邊,心裏的煩躁感隻增不減。


    梅時雨將金棺放於榻側,說道:“元寶,你守在這裏,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找夏長風?”


    “是。”


    “你要怎樣跟他談?”


    “先禮後兵。”


    李停雲輕輕“哦”了一聲。


    很好,這很符合道玄宗的調性。


    不愧是他,不愧是任平生的弟子,嫉惡如仇,不服就幹。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師尊,重來一世,現在的夏長風不是你的對手吧?”


    李停雲倚靠著高腳的天香幾,緩聲說道:“否則你在太極殿受的那些罪豈不是白搭?”


    梅時雨上輩子不止一次和太極殿的人交過手。


    在數不清究竟多少回的對戰中,跟他幹架次數最多的,不是別人,正是……李停雲本尊。


    在太極殿的那段日子,簡直就是梅時雨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他經曆過千百次的失敗和絕望,曾在血泊中一點點重塑自己的肉體和精神,一遍又一遍體驗著洗髓易骨、熔魂鑄魄的痛苦。


    李停雲似乎把他當成了磨刀石,又或者是發泄多餘精力的對象,最喜歡看他負傷,逼他再戰,這種催折人的手段,惡劣到近乎於玩弄,甚至是侮辱。


    梅時雨總是受傷,大大小小一身的傷,他承認自己還不夠強,承認自己暫時打不過李停雲,但從來不會認栽,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人無懈可擊,不可戰勝。


    士可殺不可辱,但很無奈,梅時雨的傲氣非常對李停雲的胃口,令他十分熱衷於這場誰先低頭的拉鋸戰。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李停雲喜歡找梅時雨打架,含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成分在裏麵。


    他們骨子裏是一樣的人,肉體可以被損毀無數次,精神卻不可能被擊潰半分。


    絕無可能。


    在李某人不正常的腦回路裏,對誰下狠手,就是看得起誰。


    對梅時雨下手越狠,就越是看得起他。


    因為對待其他人,李停雲下的都是死手。


    他喜歡痛痛快快地殺人,最討厭磨磨唧唧地打架。


    所以,從反派的角度來看,他從來沒有折磨過梅時雨。


    ——明明是給他臉了,他應該感到無上的榮幸才對!


    梅時雨對此不置可否,李停雲強加給他的所有磨難,最終都成了他一步步走向頂峰的墊腳石。


    但他還是沒有辦法打敗李停雲。


    隻能說李停雲太強了,強到一種可怕的境地。


    梅時雨在他身邊,自我認知出現了極大的偏差,一度以為自己是不是越活越過去了,為什麽總感覺一點長進也沒有,在他麵前,永遠都是說敗就敗。


    直到重生之後,第一次和夏長風交手,梅時雨明顯覺察到,這場比試根本沒有必要進行到底了……因為對方越來越力不從心。


    夏長風還是那個夏長風。


    但梅時雨已經被李停雲錘得夠夠的了。


    他經曆過很多次失敗,信心和鬥誌倒了重建,建了又倒,到最後一塌糊塗。


    梅時雨靠著一股堅韌的心性,長久煎熬,苦悶難當。


    但其實隻要回頭一看,他已經能吊打很多人了。


    對,就是吊打。


    對他而言,夏長風這樣的對手,真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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