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尊一抬手,爭執的兩人不得不閉上嘴。


    接著吳尊看了眼嶽子禹:


    “無論任何原因,西鹿書院中嚴禁動手打架,這是院裏的規矩,要麽你向汪衡當麵道歉,要麽你給我收拾鋪蓋走人。”


    汪衡聞言頓時揚起了下巴,正打算嘲笑嶽子禹,吳尊又回過頭來看向他:


    “還有你,書院守則第四章第一條是什麽?”


    汪衡麵色頓時一變,憋得麵紅耳赤,終於低聲說道:


    “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智者。”


    吳尊麵無表情地揚聲道:


    “你們給我記住,我西鹿書院是百年學府,不是市井菜場茶樓酒館!”


    眾學子麵麵相覷,皆不敢抬頭,拱手稱是。


    吳尊點點頭,再度盯上嶽子禹:


    “道歉,還是離開?”


    嶽子禹緊緊咬著牙,瞪著汪衡的眼睛仿佛能噴出火來。


    “...對不起。”


    汪衡掏了掏耳朵,大聲道:


    “啊?聽不見。”


    嶽子禹麵色忽然平靜下來,伸手抹去臉上的血漬,高聲道:


    “是我不對,不該不守書院規矩,哪怕對麵是個無腦畜牲,也不該打人。”


    “我錯了,對不起!!”


    汪衡臉上肌肉一陣抽搐,他轉頭看吳尊:


    “夫子,你看他還在罵人!”


    吳尊斜眼看了嶽子禹一會,轉過來看汪衡:


    “你,在書院大肆傳播流言,按書院規矩,你也當向苦主當麵道歉。”


    “嶽子禹是嶽染的弟弟,你就直接向嶽子禹道歉吧。”


    汪衡氣得發抖:


    “夫子,我又沒說錯......”


    吳尊眯著眼打斷他的話:


    “你若不願,也可以離開書院。”


    汪衡一時語塞,雙手緊握片刻,這才不情不願地開口道:


    “是我不該在書院傳播流言,對不起。”


    嶽子禹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翻了個白眼。


    吳尊滿意地點點頭,隨後嚴厲地看向四周:


    “都圍在這裏做什麽?本次月考你們成績都很好嗎?還不快去讀書!”


    人群一下子就散去了,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吳尊看了眼直愣愣站在原地的嶽子禹,張嘴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一聲沒吭轉身走了。


    嶽子禹低著頭,抬起袖子擦著眼角的血絲,一轉身卻看見一隻手舉著個白瓷瓶子懟到他臉前。


    “......盧欽倫?”


    有著一雙小鹿眼的少年頗為不自在地看著別處:


    “拿回去擦擦吧,這藥水好用。”


    嶽子禹抬眼看向少年身後,沉默不語站在樹下的盧欽霖。


    從來隻是點頭示意的盧家長子深深看了他幾眼,忽然開口道:


    “我們兄弟要向書院告假前去大楚京城,反正月考也結束了,你...要不要一起?”


    嶽子禹愕然地看著盧欽霖,手裏捧著白瓷瓶,呆愣了一會兒,忽然發現自己確實很想回家。


    他點點頭,忙開口:


    “我可以跟你們一起?”


    盧欽霖微笑點頭:


    “盧家車隊夠大,不會缺你一個位置。”


    沒等嶽子禹說下一句話,盧氏兄弟便離開了。


    鼻青臉腫的少年獨自一人站在院中,手指緊緊捏著白瓷瓶。


    兩年了,這是盧氏子弟第一次主動跟他開口說話。


    兩年多以前,嶽思凝被神尊門接走後,母妃便天天哭哭啼啼,憂心他的前程。


    他不是大哥,繼承不了王府,也不是嶽染,沒本事上戰場打仗,這輩子最好的前程就是做個王府次子。


    母妃不甘心,總想讓他也能有個好前程。


    父王被她哭得煩了,終於硬著頭皮給盧氏族長寫信,詢問可否引薦他進西鹿書院。


    沒想到,盧氏族長竟然答應了。


    離開京城之時,母妃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在書院與盧氏子弟好好相處:


    “沒有血緣關係又怎麽了,隻要嶽染還活著,你跟盧氏就算得上姻親,大家都是兄弟!”


    剛到書院,他也曾學著與盧家幾個兒子相處。


    經曆了一個多月盧欽霖禮貌而冷淡的對應之後,嶽子禹終於發現,沒有那層血緣,盧家人永遠不會當他是兄弟。


    盧欽霖是盧氏這一代的長子,他不願意搭理嶽子禹,盧氏其他子弟自然也不理他。


    在這人人擠破頭都想進來的西鹿書院,他沒有朋友,沒有兄弟,也沒有書童。


    母妃讓他帶的那些書童丫鬟,西鹿書院全都不讓進,至今還在西陵城裏租的宅子裏住著。


    他的怨言被書院嚴厲駁回,西鹿書院幾百年的規矩,在此讀書的哪怕是王子,也不準帶書童和仆人進來,衣物洗換要麽自己來,要麽留著滿一個月後出去送給仆人們洗。


    長到十五歲,嶽子禹第一次學著自己洗衣服,手指都洗破了。


    三更半夜,他捧著紅腫破皮的手指,眼淚止不住掉下來。


    除了被嶽染拿鞭子抽那回,這是他第二次哭。


    早知書院生活如此清苦,打死他都不來,百年學府又怎麽了?他不讀書難道就會餓死?


    寫回家訴苦的信很快便得到了回信。


    父王母妃在信中頭一回達成了一致,兩人都怒斥他若是不能在書院好好讀書,就別回大楚京城了。


    他讀書基礎又差,課堂上被夫子訓斥幾乎是家常便飯,同學的嘲笑,盧家子弟的冷眼,幾乎成了他的夢魘。


    進書院半年,他瘦了快五斤,臉上的嬰兒肥消失無蹤。


    難熬的書院生活中,逐漸成為他精神支柱的,竟然是嶽染在大楚北境一次又一次的捷報。


    讓同學對他高看一眼的,也是嶽染的軍功。


    他沒忘記嶽染出征前抽他的二十鞭子。


    他曾經發誓一定要還回去。


    直到書院一次雪山曆練,他跟一群同學差點凍死在山坳裏,人人叫苦連天,夫子恨鐵不成鋼地說了一句:


    “你們可知大楚北境冬季是多麽寒冷?大楚定北軍指揮使嶽染是個女兒家,一次次帶領大軍雪夜突擊,若都像你們這樣,她早就敗了!”


    來自北涼的學子們撇著嘴不說話。


    來自安西與南魏的學子聽了也並無感觸。


    但大楚的學子們卻深有觸動。


    凍得像狗一樣的嶽子禹第一次試圖想象嶽染在北境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他想象不出來,隻是爬個雪坡他就要死了,更不要說穿著冰冷沉重的鎧甲揮劍殺敵。


    .....等嶽染以後回京,大不了他再不跟她吵架了。


    今早聽到汪衡到處說嶽染婚前失貞,在南魏早就被浸豬籠淹死,他想都沒想上去就是一拳。


    他也不是真的喜歡嶽染,但他就是生氣!


    做不到嶽染能做到的事的人,沒資格這樣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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