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同化無法被完全消除,但是可以緩解。


    人活著,就有無數念頭,善、惡、喜、怒、哀……


    在遇到重大變故時,這些念頭會格外強烈。


    尤其是人在麵對死亡之時,對時間的感受仿佛被無限拉長,情感被無限放大。死前半生的情感都會在這時爆發,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而這,就是記憶同化的重要節點。


    那位民國馭鬼者稱之為:執念。


    當記憶中的執念被滿足,意識再次進入那些記憶,那種強烈情感帶來的同化和衝擊,都會被極大地削弱。


    不過,就算是那位民國馭鬼者也不知道到,這到底是什麽原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至於執念的內容是什麽,因人而異,大多是人死前惦念的東西,需要將意識沉入死者死亡前的記憶,才能知道。


    “執念?聽上去就像是民俗傳說中,人死怨念不散一樣。”


    旋即,王閩好奇地將意識沉入袁敦明的死前記憶,他倒是疑惑袁敦明的執念會是什麽。


    不甘、憤怒、悔恨……


    袁敦明死前強烈的情感迅速填充了王閩的大腦,之前觀看過的記憶,走馬燈似的迅速閃過。


    一道強烈的念頭忽然在王閩的意識裏閃過,越來越強烈:“殺!殺死王閩!殺死他!”


    “有沒有搞錯,什麽仇什麽怨!”王閩扶了扶有點暈的腦袋,意識迅速抽離,“不就是殺了你嘛,我還以為你這老登放不下厲鬼袁敦明,原來死前是放不下我嗎?”


    這個執念肯定是辦不到的。


    別說是這個死鬼,就算他活著,自己也不能把自己殺了,給他助助興。


    至於另一段戰士陳運的記憶。


    在死亡的結尾,迷茫、不解、仇恨,不舍……


    “是誰害了我們?爸,媽,我走了,以後該怎麽辦啊……箐箐……”


    這段記憶的執念尤為複雜,放不下的真相,放不下的父母,放不下的女友,放不下的戰友……


    一大段思緒翻湧,王閩禿頭都撓破了,也不知道該從哪個方麵下手:


    “這個執念也完不成,太複雜了。我隻是一個人,能怎麽辦,總不能回去給人當兒子和老公吧?”


    隨著記憶中關於鬼墨分身的知識和靈感繼續湧現,王閩的臉上忽然浮現出古怪的神色。


    如果,想要自身的記憶不被屍體的記憶同化,還有另一個辦法。


    就是利用已經完成執念的記憶,去覆蓋、屏蔽另一段記憶。


    “利用兩段記憶相衝,從而避免自己的意識被同化……怎麽感覺這個辦法跟駕馭厲鬼的方法有點像?”


    “啊,唯一的缺點就是,兩段記憶在使用五六次之後,就會因為混雜和同化問題,全都報廢掉,變成一段混亂的新記憶。”


    這種使用分身……或者說,可以稱為駕馭人的辦法,可真謂是邪道了。


    在他記憶的模糊印象中,那位民國大佬好像隻駕馭了一隻厲鬼。可不是像他這樣七七八八,還駕馭了鬼羽這種可以快速扭曲、塑造、利用屍體的靈異。


    打個比方。


    如果說,用鬼羽配合鬼墨塑造屍體,相當於摁開關全自動打印的話;那麽單純用鬼墨塑造屍體,就是親自上手雕琢。


    這可不是什麽玩泥巴,而是屍體和血肉。


    王閩有理由懷疑那位民國馭鬼者,在開發這些使用技巧時的精神狀態。


    王閩緩緩來到住宅樓三樓,從門口的鐵門往裏望去,老婦人分身木訥地站在房間裏,如同一座扭曲的石像。


    那種不受控製的感覺也已經完全消失,仿佛之前的躁動隻是他的幻覺。


    “記憶裏的執念消失了,她的執念……隻是想回來再看上一眼嗎?”


    王閩的分身輕輕摸了一下眼角,似乎殘留著一滴淚。


    哀莫大於心死。


    王閩從這位老婦人最後的記憶裏,感受不到任何情緒,以及想法。


    殘破的記憶交織在一起,隻有一個念頭。


    回家。


    回到那個叫做“家”的地方,再看上最後一眼。


    感受到執念消散,王閩的意識迅速取代了肉體不全的記憶。


    如同民國馭鬼者記憶中描述的一樣。


    記憶中的極端情緒被撫平了,對本體意識的影響更是降到最低。除非他主動去深究和查看記憶中的細節,否則記憶中的畫麵就會像做夢一樣,隻剩下一些迷蒙的影響。


    “這就完成了?沒想到誤打誤撞,完成了一個執念。隻是這個形象……唉,一言難盡,不過偽裝性倒是很強。”


    畢竟誰能想到,身邊的大媽角色,居然會是一個大小夥子。


    王閩卻要走入這個房間,身體猛然一頓,一種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


    不安的來源,正是他在分身記憶裏發現的一些詭異的畫麵。


    “這個小區有點不對勁。”


    王閩後退兩步,退回樓梯間,沒有輕舉妄動。隻是操控著分身,依據老婦人的記憶,在惡臭、混亂的房間裏遊蕩。


    房間正中的全家福已經殘破,家具、牆麵上殘留著不少撞擊和爪子的痕跡,各種瓶子罐頭、包裝袋散落一地。


    昏暗的臥室裏滿是血汙,床上躺著一團不大的人形印記。在陽台的欄杆處,更是卡著半截風幹的身體。


    王閩分身的小腿蹚過地麵上的雜物,在房間裏略微搜索了一番,於廚房的一堆灰燼上,找到半本燒焦的日記。


    隨手拍了拍上麵的灰塵,他隨便翻開一頁:


    【我們要死了】


    【那些的怪物,它們,它們根本就殺不死,我們明明把它的頭都打爛了】


    【所有有物資的地方都被怪物占據了,很快,很快,我們就會沒有吃的,沒有水】


    下一頁歪歪扭扭,胡亂寫滿了名字,不知被什麽液體漬得褶皺。


    【鍾佳豪,鍾傅超,江澤,江澤,鍾佳豪,鍾傅超,鍾佳豪……】


    黑夜,房間,微弱的光線,歪斜的熒光時鍾滴答作響,以及手上捧的一本日記本。細微的啜泣聲,伴隨著手上的動作,一筆一畫地在日記本上寫著。


    日記上的字詞像是活了過來,低聲的呢喃灌入王閩耳中,和分身記憶中的部分畫麵重合在一起,視線逐漸模糊。


    【她又在敲門……我不能死在小溪後麵,還不能死,我死了他該怎麽辦,他那麽小,活不下去的。觀世音菩薩保佑,大慈大悲,為什麽……】


    視線隨著記憶轉變,王閩驀地轉頭。


    漆黑的樓道裏,對門的鄰居家,已經被那些怪物撞開,絕望的慘叫和哀嚎響徹整座大樓,伴隨著啃咬的聲音,有血液拋灑在門口。


    月光下,一隻手扒住門框,又被無情地拉進幽暗的房屋裏。


    老婦人捂著嘴巴不敢出聲,直勾勾地盯著貓眼,卻不是驚恐於那些怪物。


    身邊的男人小聲問道:“怎麽樣,是不是有個女的,有這麽高,長頭發,黑裙子,看不清臉。”


    老婦人慌慌張張地把男人拉住。


    她咬緊牙關,顫抖著小聲說:“阿鍾,別看了,別看了!”


    “看吧!真有個女的,有個女的!對門家都被吃了,她怎麽沒被吃了啊!”


    “我昨天一開門就不見了,肯定,那肯定也不是人!”


    “你別亂說,嚇我!不是人,那能是什麽!”


    “我再去看看。”


    不顧老婦人的阻攔,男人悄無聲息地趴在房門上,不顧對門逐漸微弱的慘叫,睜大眼睛,死死看著貓眼,嘴裏小聲念叨:“你是什麽東西,你是什麽東西……”


    老婦人看著有些魔怔的男人,趔趄後退兩步,捂著臉逃進黑暗的臥室中,抱住小孫子不住地發抖。


    【半夜,阿超看到,貓眼裏的女的,把吃人怪物都給殺了。】


    王閩忽地扭頭看向窗外,記憶與現實的場景重疊。


    他似乎明白,這個社區到底哪裏不對勁了。


    太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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