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辰下意識推開村民,向衙役的方向走去。


    可他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他不能靠近,如果他靠近,定然會被懷疑,被定上一個同夥的罪名。


    他就知道,他們是飛蛾撲火,根本沒有好結果。


    他們連雞都沒殺過,竟然就要攻打縣衙,要殺人,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縣衙裏有兵馬,兵馬配有弓箭,刀槍,裏麵的衙役都是從軍隊中挑選出來的。


    很多都是軍營裏退伍的軍人,哪裏是他們這些連一口飯都吃不飽的人能對付的。


    這些可憐的人,他得給他們收屍。


    縣城果然開始放糧了,百姓們呼喊著,歡呼著,向放糧的方向跑了過去。


    可那些在鄉村的百姓有幾個知道縣城在放糧。


    縣衙不是真正的要解決老百姓口糧的問題,而是要做出一個態度,表明自己已經賑濟百姓了。


    對那些領不到糧的百姓,與他們又有何關係?


    他們隻要對上麵有一個交代就可以了。


    上麵有人下來督察,他們放了糧,有了交代,就算是完成了任務,保住了自己的官位,為震災做了該做的事情。


    或許這也是田豐收這些人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一點小小的回響。


    人命如草芥,何況是屍體。田豐收他們就被扔在亂葬崗裏。


    在饑荒年代,不隻是人吃不飽,野獸也吃不飽。


    洛北辰來的時候已經有幾隻野狗開始撕扯他們的屍體。


    洛北辰舉起鐵鍬趕走了野狗,開始掩埋這二十具年輕的屍體。


    有一些他曾經見過,但絕大部分他都不認識。


    洛北辰挖了一個大坑,冬天泥土被凍得很硬,他挖了一個白天,又一個晚上才把大坑挖好,將二十個人整齊的擺放進去,然後將土埋上。


    他用自己的護身短劍削了一塊木板,刻上了田豐收的名字,然後插在墓堆前。


    他發現,他隻知道田豐收這一個人的名字,其他人雖然有見過的,他卻叫不上他們的名字。


    洛北辰將人掩埋好,墓碑豎起來,他才覺得自己已經脫離,躺在潮濕的墓碑上,他眼淚順著眼角便淌了下來。


    洛北辰第一次有了罵人的衝動,可他也不知道該罵誰。


    罵老天,罵縣衙,罵朝廷,還是該罵皇帝。


    他從小學的第一個道理便是要忠君。


    他不知躺了多久,感覺身上的力氣又回來了一些,用短劍撐起疲憊的身軀,離開了河北道。


    此處樹葉還沒有發芽,越往南走,樹木越是鬱鬱蔥蔥。


    他走了二十多日,終於走到了金水縣。


    登記流民的衙役頭也不抬,在木板上刻下了他的名字。


    “叫什麽名字?”衙役問道。


    “洛星,星星的星。”洛北辰回答。


    北辰就是北鬥七星。此處離京城近,他不能再用自己的真名,還是用了個化名。


    衙役得知洛北辰是從滄州來的,抬頭看了他一眼,“最近都是從滄州逃過來的可憐人。”


    洛州原本就離河北道不遠,天氣寒冷,老百姓下意識就想往南逃,覺得南邊暖和。所以洛州便成為河北道災民第一個落腳點。


    衙役早已經熟能生巧,將刻好的木牌交給洛北辰。


    “你孤身一人,看來家中其他人都已經餓死了。”衙役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給了他一個餅子,“來到金水縣,你就有飯吃了。”


    衙役頗有同情心,絮絮叨叨的將洛北辰安排給了一個八九歲的小孩。讓這小孩帶著洛北辰去流民安置所。


    小孩也是做熟了的,熱情的向洛北辰介紹金水縣。


    “我們這裏有免費食堂,你可以在裏麵吃飯,不過一開始是免費的,後麵掙了錢就得收費了。”


    “看著你很年輕,也就十六七歲吧,正是可以出力的時候,你可以去磚窯。”


    “磚窯出力最多,但掙得也最多。”


    洛北辰搖搖頭。他不想搬磚,搬磚很累。


    小孩似乎也見多了人,看洛北辰的表情便說道,“倒是有些輕巧的活,不過裏麵都是婦女,你也可以去辣白菜工坊。”


    “那裏麵男工女工都有。”


    “紡織廠你就別去了,都是年輕漂亮的小娘子。”


    於是洛北辰便去了辣白菜工坊,走到門口那股酸澀,而又熟悉的味道,衝刺進他的鼻腔。


    繞了一大圈,他又回到了辣白菜工坊。


    “來來,小子,過來幫個忙,這麽沒有眼力見兒。”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嬸,衝著諾貝辰招呼道。


    洛北辰應了一聲,伸手和大嬸一起抬著大木盆往前走。


    這可是他做了很久的活兒,非常熟練,知道木盆往哪裏擺,怎麽幹活兒更方便。


    大嬸一看他是熟練工,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


    一個生手還是要教他怎麽幹活兒,一個熟手自然是更讓人欣喜。


    “小子,我姓周,你就叫我周嬸子吧,我是從滄州康縣來的,你是哪裏的?”周嬸子熱情的說道。


    洛北辰聽著這嬸子的口音就覺得有些熟悉,“我是滄州玉溪縣的。”


    “玉溪縣的呀,咱們兩個縣還挨著呢,竟然是老鄉。”


    “玉溪縣那邊的情況也不好吧,我們康縣死的人已經不計其數了。”


    周嬸子拍了拍洛北辰的肩膀,“家裏還有其他人嗎?還是隻你一個人逃過來了?”


    “隻有我自己。”洛北辰不由得想到了田豐收,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


    周嬸子歎了一口氣,隨即說道,“過去的就過去了,你也別想從前,也不是你的責任。”


    “到了金水縣,咱就是裴娘子的人,隻要好好的給裴娘子做事,就有飯吃,有湯喝。”


    洛北辰聽著周嬸子說話的口吻,簡直是太熟悉了,與他當年在上饒縣簡直一模一樣。


    “能吃飽飯,能有熱湯喝。”洛北辰餓了大半年,感覺這是世間最親切的話。


    周嬸子笑著點頭,“咱都是從北邊來的,我還能騙你不成?”


    “一天隻要幾個大錢,就能吃飽三頓飯。”


    “隻要你肯出力氣,肯幹活兒,掙得也不少。”


    於是洛北辰就在金水縣落腳了。金水縣的模式與上饒縣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很多地方還沒有上饒縣那麽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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