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西也不知他的話觸到了自己的哪根敏感的弦,她鼻頭竟沒來由一酸,眼眶裏忽而就蒙上了一層粉紅的霧靄。


    其實,她遇到任何事情,從來都不輕易掉眼淚的。


    哪怕當初被蘇薇打得半死不活,她也絕對連抽一聲都沒有。


    她覺得眼淚是她卸下的最後那點尊嚴。


    可她沒想到,這樣一個‘堅韌’的自己,卻被一個認識還不到一周的男人,短短一句話,就被擊得潰不成軍。


    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哪句話,刺激到了自己的淚腺。


    她隻知道,從來……從來都沒有一個人,跟她說過這麽溫暖的話。


    一個人在久旱的沙漠裏,遇到一片綠洲,那便是生命之光。


    黎彥洲見到她眼底那圈委屈的霧氣時,還怔了一怔。


    他沒料到,自己居然把這小丫頭給生生逼哭了。


    他隻得做出讓步,“別哭,我不逼你了。”


    喬西在被子下,慌張的搖了搖腦袋。


    眼底的霧氣卻不聽使喚的更重了些。


    黎彥洲看不懂這小丫頭的心思,隻以為她可能是在趕自己,他隻好把傷藥從醫藥箱裏找出來,擱在了她的床頭上,“我把藥放在這,一會我走了,你自己處理。”


    說完,正要起身走。


    衣袖卻被一隻怯怯的小手驀地攥住。


    黎彥洲一怔。


    垂眸,愕然的看向那隻抓著自己的小手。


    被他一盯,那隻小手抖了一下,可下一秒,她又用力捏得更緊了些,似生怕自己一鬆手,他就會離開一般。


    黎彥洲的目光,從她的小手上,又挪到了她的臉上。


    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對上喬西那雙濕漉漉的水眸,唇邊泛起一絲頗為無奈的笑,“喬西,想什麽就說出來。”


    黎彥洲鼓勵她。


    喬西仍是沒吭聲,隻是抓著他衣袖的小手,又收緊了幾分力道。


    生生把他衣袖抓出了幾個褶皺來。


    其實,黎彥洲大概也猜出了她的心思來,但他就是希望這小孩能夠用更明朗的方式來表達自己。


    他故意道:“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你要做什麽呢?”


    喬西懊惱。


    又帶著幾分嬌嗔,瞪著他。


    黎彥洲被她瞪得心軟了。


    是,對孩子,他應該要有十足的耐心,不該逼得這麽緊迫的。


    就在他準備繳械投降的時候,被子裏的小孩,卻忽而開了口,“我交給你……”


    她的聲音,低如蚊蚋。


    可黎彥洲還是聽清楚了。


    喬西鬆開了攥著他衣袖的小手,重新藏進了被子裏去。


    不知是因為懊惱,還是羞恥,她潔白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嬰兒肥的小臉上泛起一層淺薄的紅潤,但被高燒的紅暈掩蓋著,看不真切。


    而她那雙生來就染著媚氣的雙眼,始終直勾勾的盯著他。


    黎彥洲發現,這小丫頭好喜歡這麽直白的盯著人看。


    “有人教過你,不能這麽直白的盯著人看嗎?”


    黎彥洲好笑。


    一邊給她拿藥,一邊問她。


    這回,喬西有了反應。


    她乖巧的搖了搖腦袋。


    黎彥洲揚揚眉梢。


    猜到了。


    黎彥洲道:“以後不要這麽盯著別人看,尤其對方是……男人。”


    這小丫頭大概不知道,這樣的視線,再配上她這雙幹淨清粼卻又染著媚氣的眼睛,真的很容易讓男人浮想聯翩。


    還好,在自己眼裏,她隻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他的妹妹。


    可換作是其他人,就不定怎麽想了。


    畢竟這小丫頭,生來就長了一張萬迷人的臉蛋。


    出水芙蓉,沉魚落雁。


    “翻個身,趴著吧!”黎彥洲吩咐她。


    喬西在被子裏乖乖的翻了個身。


    肌膚與被褥相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黎彥洲才意識到,剛剛洗澡出來的她,渾身上下都隻裹著一條浴巾。


    而眼下,浴巾早已在被子裏滑脫……


    黎彥洲不太自在。


    “把浴巾抱在胸口。”


    他提醒喬西。


    喬西雖然不知緣由,但還是乖乖依照他的話,將浴巾緊緊地抱在了懷裏,擋住了自己的胸口。


    黎彥洲知道這意義不大,但怎麽著也聊勝於無吧!


    “我要檢查傷口了。”


    喬西點頭。


    黎彥洲將她肩上的被褥緩緩揭開。


    三兩條傷口,暴露而出。


    黎彥洲本以為僅此而已。


    可現實卻重重的給了他一記耳光。


    被褥被他一點一點往下拉,見到的卻是潰爛得更深,更可怖的傷口。


    新傷,舊傷,層層累積,幾乎快要辨不出原來的肌膚顏色了。


    直到被褥拉到她的腰肢以下,黎彥洲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他見到趴著的那具小身軀,像一隻受驚的困獸一般,顫個不停。


    他吸了口涼氣,心揪成了一個團。


    難以想象,從前那些日日夜夜,這小丫頭是如何一個人熬過來的。


    “明明傷得這麽重,為什麽到這來這麽多天了,卻是一聲不吭?”


    黎彥洲有些生氣。


    氣她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表達。


    放學淋了雨,不說。


    感冒了,也不說。


    現在身上這些傷都已經潰爛成這個地步了,她卻還是不說。


    不但不說,平時就連一聲疼都沒聽她哼過。


    她真以為自己是忍者神龜?


    喬西沒想到黎彥洲會忽然生氣。


    她也整不明白他這忽然生氣的點在哪裏。


    是因為她這樣太醜了嗎?


    是吧!


    她在鏡子裏見過自己的。


    傷口一條一條,很猙獰,像蜈蚣一般,爬在她身上,惡心至極。


    想到此,喬西連忙伸出手,抓過被子,倉皇的就要把自己蓋好。


    可被子還沒拉上去,小手就被一隻冰涼的大手握住了,“別動。”


    黎彥洲的聲音聽起來啞了許多。


    喬西巴巴的看著他。


    黎彥洲眉頭皺著,把她的手拿開,又從醫藥箱裏取了藥棉和消毒酒精。


    他漆黑的深眸盯著她,“一會上藥的時候,可能會很疼。喬西,疼就喊出來,不要憋著自己。”


    喬西困惑的眨了眨眼兒。


    下一秒,匆匆別開了臉去,轉而把臉埋進了枕頭裏。


    疼就喊出來?


    她可以喊嗎?


    她從前也不是沒喊過的。


    可後來,等著她的,卻是蘇薇變本加厲的暴虐。


    她喊得越凶,她打得越起勁。


    後來,喬西就知道了,有些疼是不能喊的。


    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會可憐你,更沒有人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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