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計了!


    這是鄧艾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什麽詔書,什麽勤王,甚至是攻城都是假的。


    眼前這位北地王劉諶,唯一想要的就是把自己從這座城中逼出來。


    短短的幾個瞬間,鄧艾就把這發生的一係列事情 全都給捋順了。


    隻恨自己倉促間沒有想明白其中的緣由,才會在慌亂中做出逃離成都的決定。


    鄧艾的臉色在火光的搖曳中顯得有些陰晴不定,沒有人能夠看出來他內心到底 在想些什麽。


    鄧忠和師纂的臉色卻是一片慘白。


    尤其是師纂,早知道是這樣,就應該和成都共存亡,起碼還能拿滿城百姓威脅一下劉諶。


    現在主動離開成都,自己手裏已經沒有砝碼了。


    不,自己還有砝碼,劉禪和劉璿就是最好的砝碼。


    於是師纂立刻下令讓手下士兵把劉禪和劉璿圍了起來,數把鋼刀也架在了劉禪和劉璿的脖子上。


    劉禪的臉上頓時變得和鄧忠一樣慘白,對著劉諶就喊道:


    “皇兒,快救我!”


    劉璿聞言隻是抬眼看了劉禪一眼,第一次對這個父皇從心底產生了一絲厭惡。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給諶弟添麻煩。


    果然,在聽到劉禪的話之後,劉諶帶來的兵馬一陣騷動,自己的皇帝現在在敵人手上,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


    劉諶已經懶得搭理自己這個便宜父皇了。正經忙是一點幫不上,還老是來拖自己後腿。


    他哪怕有萬分之一昭烈帝的風骨,季漢現在不是這種局麵。


    得益於後來君主無限拉低的下限,讓劉禪近些年的風評居然還有些好轉。


    但這並不代表劉禪不是個庸主,丞相在的時候劉禪還沒膽子整幺蛾子。


    丞相走了之後,寵信宦官,不理國事,享樂後宮,哪一件拿出來都是標準的昏君做派,唯一能夠稱道的就是不怎麽喜歡殺人。


    再加上季漢這一眾理想主義者的幫助,才讓劉禪的名聲不至於那麽壞。


    所以劉諶麵對劉禪的求救,一句話都沒有說,而是轉頭看向鄧艾:


    “鄧將軍,成都如此之大,居然都不能讓鄧將軍稍有留戀之意,寧願連夜出發,棄城而逃?”


    鄧艾聽到劉諶的話,臉上也露出了疑惑之色,按理說自己綁了劉諶的父皇和哥哥,又差點滅了蜀國的國祚。


    劉諶應該對自己恨之入骨才對,可他言語中居然如此客氣?這是為何?


    不過鄧艾的疑惑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聽聞鄧將軍出發的時候,帶了上萬士兵,偷渡陰平之時,路上折損半數。”


    “綿竹一戰又損失了一部分人馬,到達成都的時候,隻剩下 五千人馬。”


    “新都折了一千,如今鄧將軍連最後四千人馬都要保不住了。”


    “難道鄧將軍還沒有看出來,這天命根本就不在你魏國嗎!”


    說到這裏,劉諶的語調突然變的激昂起來,


    “鄧艾!你為何要行那強逆天理之事!”


    “須知這天下乃是大漢之天下,爾主不過是一篡逆之賊!”


    “上天已經再三給你警示,你卻三番兩次罔顧天意,如今你已剩孤家寡人,依然要執迷不悟嗎!”


    “父皇,您雖然暫時落於敵手,但有天命庇佑,兒臣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鄧艾聞言臉上頓時大變,他終於知道劉諶為什麽圍著自己,還要跟自己講這麽大一堆廢話了。


    因為他要讓手下士兵知道天命在漢不在魏,要把自己抓皇帝這件事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好有心計的小子!


    果然,在聽到劉諶的話之後,原本因為見到劉禪被抓一眾漢兵再次激動了起來。


    是啊,天命在大漢,陛下有天命庇佑,雖然暫時落在敵人手裏,最後肯定會安然無恙的。


    相比之下,那些魏兵握刀的手卻有些遲疑。


    雖然司馬氏當街弑君,把皇帝的神聖性從神壇上拉了下來,但是這種影響目前還沒有輻射到底層的士兵身上。


    在這些士兵的眼裏,皇帝依然是神聖的,不可侵犯的。


    敢把刀架在對方的脖子上,除了因為這些人都是鄧艾的親信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鄧艾在進入成都之後,第一時間就讓劉禪去帝號,並以魏國的名義封對方為驃騎將軍。


    所以這些士兵的心理壓力才沒有這麽大,可是這會兒劉諶的一番攻心之言。


    讓這些士兵的心裏再次產生了懷疑,是啊,自己來的時候可是一萬多人,到成都就隻剩下五千人,如今更是隻有一百多人,雖然抓了對方的皇帝,可自己也被對方給包圍了。


    難道說真的是天命在漢?


    眼見自己手下人的心誌開始動搖,鄧艾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兵貴精不貴多,自己又是為了逃命,所以這些人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銳士,隻要大家齊心協力,鄧艾有信心從劉諶的包圍圈中跳出去。


    實在不行自己還能拿劉禪當擋箭牌,可是現在劉諶的這一番話,已經快要瓦解自己這邊的軍心了。


    一支沒有軍心的隊伍,是不可能有殺出重圍的能力的。


    於是鄧艾立刻開口反駁道:


    “一派胡言,獻帝禪位於我大魏文皇帝,大漢早就已經亡了。”


    “爾等不過假托獻帝之名,實為割據一方之反賊也!”


    “如今我奉朝廷之命,擒得賊首,證明我大魏才是天命所歸!”


    劉諶聞言不由得一陣嗤笑:


    “曹賊欺淩漢帝,逼湣皇帝退位,竊據大漢江山。”


    “我大漢君臣上下一心,數十年不敢有絲毫或忘,你居然有臉說我是反賊?”


    “你要不要下去問問曹操,看看他敢不敢說我是反賊 !”


    鄧艾原本就沒指望自己這一番說辭能夠震懾住劉諶,因為曹操是漢賊的說法,早就不是什麽稀罕東西了。


    而且這些年司馬昭為了打壓曹家的名聲,為自己將來造勢,更是暗中允許這種言論的傳播。


    隻是沒想到這時候會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鄧艾知道不能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否則早晚要被劉諶給繞進去,白天在城下就已經見識過劉諶的能耐了。


    自己得趕緊走了,劉諶帶來的兵馬肯定不會太多,真要是等後續兵馬趕到,自己再想走可就難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開口的鄧忠說話了:


    “哼,說的好聽,如今你劉家的地盤還不是從劉璋的手裏搶來的,又有什麽資格說我朝武帝!”


    鄧艾聽到這番話之後,心中頓覺要糟,這個蠢貨兒子,怎麽在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話來,難道自己不知道這益州是劉備從劉璋手裏奪過來的嗎!


    鄧艾回過頭來,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鄧忠,鄧忠卻一頭霧水,怎麽?難道我說錯了嗎?


    劉諶聽到這話,心裏頓時樂開了花,自己正愁沒有徹底給自家正名的機會呢,沒想到這個鄧忠真是瞌睡遞枕頭,是個妙人。


    劉備這一輩子最大的汙點就是奪了同宗劉璋的益州,盡管奪益州是為了興複漢室,可畢竟是從自家人手裏奪的,怎麽說都說不過去。


    隻是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一點,那就是劉璋本身就是個投降派!


    “先帝得湣皇帝衣帶詔,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


    “哪怕被曹賊追的僅以身免,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湣皇帝的詔命。”


    “劉璋身為漢室宗親,占據益州膏腴之地,不僅沒有興複漢室的想法,反而三番兩次的想要向曹操投降。”


    “甚至一度讓人帶著益州州郡關隘地圖前往許昌獻於曹賊。”


    “這種做法,與賣國何異?大漢江山,又豈是這等人配擁有的?”


    “先帝奪取益州,也不過是免得大漢江山落於曹賊之手罷了,有何不對!”


    一番駁斥下來,鄧艾已經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今日之後,劉家就連最後一點政治汙點都被抹去了。


    鄧忠則是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劉諶,這個彎到底是怎麽拐的,拐來拐去,奪人土地的反倒沒罪,被奪的倒成了罪人!


    師纂也是長歎一口氣,輸給這樣的人,一點都不冤枉!


    劉璿原本已經呆滯的臉上重新泛起了一絲希望,劉璋的事在大漢算是一種任何人都不能碰的禁忌,因為就連自己都覺得祖父在這件事上私德有虧。隻能一直拿為了大漢江山作為理由說服自己。


    可是經過諶弟的這一番痛陳之後,好像祖父在奪益州這件事上,不僅沒錯,還很正確?


    劉璿不是劉禪,同樣繼承了劉備的剛烈,隻是相比較於劉諶來說,這份剛烈稍顯不夠看。


    之前劉禪投降,他還以為是父皇虛與委蛇,可當劉璿看清劉禪的真麵目之後,直接氣的渾身發抖。尤其是劉禪在得知宗室盡數被殺的表現後。


    更是對自己這位父皇失望至極,要不是劉禪是自己父親,劉璿都恨不得殺了他。


    曆史上也確實如此,成都之亂時,覺得複國無望的劉璿並沒有學劉禪到洛陽苟活,而是選擇以身殉國。


    劉璿看著一臉激憤的劉諶,心中升起一個念頭,或許諶弟可以讓大漢再次興盛!


    可是自己和父皇落在敵人的手裏,變成了敵人阻礙諶弟的砝碼。鄧艾不會放過自己和父皇的,就像他不會放過成都自己那些兄弟和叔父一樣。


    之所以現在自己和父皇還活著,是因為活著的自己和父皇對他們更有價值!


    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的劉璿心中逐漸升起一個念頭。


    既然自己必死,就讓在臨死前替諶弟解決這個障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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