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叔明知道她心裏難受,輕輕拍著她的脊背道:“生死有命。他們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好漢,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不過是來早與來遲。”


    林婉城像是一隻聽話的小貓一樣縮在崔叔明的懷裏。她前世是個醫生,今生是個大夫,可以說見慣了生死,隻是今天的場景太過震撼。


    幾十條鮮活的人命,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就變成了一具具冰涼的屍體,這對她來說太過突然。


    相對於林婉城來說,同樣是見慣生死的人,崔叔明卻顯得淡定許多。究其原因,作為醫生,林婉城所見到的是生命的流逝,這種流逝是有過程的,可見的。所以這種衝擊力比戰場上的生死要柔和許多。


    崔叔明聲音忽然冷冽起來,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都在放射寒光:“早知道……我就不該手下留情的!”


    林婉城知道崔叔明的意思:金珠公主支走了承慶殿偏殿的太監,偷偷溜進殿裏,崔叔明趁其不備將她打暈又送到了鄭王房裏。可是如果崔叔明當時下了狠手,直接將她了結,然後在隆乾帝麵前說她意圖行凶、圖謀不軌,出於大局考慮,皇上隻會力挺崔叔明,而不會將他治罪。這麽一來,也就不會有後續的許多事情了。


    然而,崔叔明若真的殺死金珠公主,就真的一了百了了嗎?且不說她是柔然的公主,俗話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金珠作為柔然的使臣,驟然死在皇宮,大周朝無論無何也是不能逃脫幹係的。


    林婉城知道崔叔明心裏內疚,隻好安慰他道:“你若真的殺了她,柔然和大周必然開戰,到時候戰火綿延,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


    崔叔明冷笑道:“柔然與大周真的可能和平共處嗎?早晚都是要打的……”


    林婉城深知崔叔明說的在理,也不好再往下勸。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金珠公主,就道:“今晚,金珠公主中了鏢,那鏢上,似乎喂了毒藥。”


    崔叔明冷冷道:“這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林婉城點頭道:“我雖然不知道她鏢上喂得什麽毒,但是看她毒發的速度,這毒藥必定不是俗物。”


    崔叔明好奇道:“你還怕她會被毒死?她自己毒鏢,又豈能沒有解藥?更何況,她死了倒好!我那麽多弟兄死在她手下,縱使將她千刀萬剮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林婉城趕忙道:“我隻是想她若死在大周,縱使是死在自己的毒鏢之下,柔然國也是要討一個說法的。到時候,隻怕若琅……”


    崔叔明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不會有事的。我常與柔然打交道,知道他們那裏似乎有一條律法:遇到劫匪搶劫,縱使將他打死了,也不用坐牢。更何況,縱使金珠死了,我敢保證,釧術皇子也不會將她的真正死因公諸於世。在我大周境內,謀害威武將軍,往小了說,是謀財害命,往大了說,是居心不良,破壞兩國和談。這個罪名,他們兄妹承擔不起!那些黑衣人的屍體和他們所用的兵器,就包括金珠公主所用的飛鏢我都已經讓順天府妥善保管起來,將來,這些事一旦鬧大,就是指證他們圖謀不軌的鐵證。”


    林婉城不由道:“說起她所中的毒鏢,我不得不佩服若琅。我從前隻知道她習武,卻不知道原來她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強!她的身手你也看見了吧?你覺得怎麽樣?”


    崔叔明忠懇道:“剛柔並濟,是一員虎將。”


    林婉城撇嘴道:“說得好像立刻就要將她收入麾下一樣!別說她是個女孩,就算是個男的,姨母也不會舍得讓她上戰場!”


    崔叔明搖頭道:“姨母是個很開明的人,哪裏就像你說的一樣溺愛?她並非是不舍得,而是大約姨父和姨母也看懂了朝裏的局勢,他們深諳急流勇退的道理,明知道鎮國公府風頭過盛,是不會再讓小輩上戰場建功的!”


    林婉城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就慢慢點了點頭:“那咱們的班班呢?他以後該怎麽辦?”


    崔叔明歎氣道:“望子成龍的心情我自然也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夫妻兩個不知不覺就睡熟了,第二日一早是休沐,崔叔明挨家挨戶登門,給昨晚死難弟兄的家屬一一送上慰問金,並表達了深深的歉意。


    林婉城心情也不是很好,她抱著班班在榻上坐了一天。快要吃晚飯的時候,她忽然問班班:“你將來想做什麽?”


    班班沒有聽懂她的話,揮舞著花鳳涼送來的一個紫檀木精雕的木劍笑得很歡暢。


    上朝的時候,順天府尹方航將那晚發生的刺殺事件如實奏達天聽。隆乾帝聞言大怒,他一掌拍在龍書案上,斥道:“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連威武將軍也敢刺殺,誰不知道叔明是朕的肱骨,是平定北疆的功臣?這群小賊如此放肆,豈不是在打朕的臉?”


    隆乾帝說得慷慨激昂,大殿那些不明真相的官吏一個一個都被鼓動得罄竹難書。隆乾帝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才轉頭對崔叔明道:“叔明,身體可有不妥?”


    崔叔明淡定道:“多謝皇上關心,隻不過是幾個小賊罷了,微臣雖然不才,但是這點本事還是有的,絕不會讓皇上丟臉。”


    隆乾帝拍掌叫好:“真不愧是朕的愛將!”


    從始至終,釧術皇子和鄭王都若無其事地站在朝班裏,隻有在隆乾帝誇讚崔叔明時,釧術皇子的臉上才有一絲動容。


    隆乾帝就指著方航道:“這件事情事關重大,爾等定要不遺餘力地偵破,速降結果報與朕知道!”方航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趕忙就弓身答應下來。


    大臣又議論了一會兒國事,隆乾帝就讓張喜年宣讀了金珠公主嫁入鄭王府為金妃的聖旨。


    眾大臣聽了這道旨意,看崔叔明和鄭王的眼色不由就有些疑問:這金珠公主不是對定遠侯爺愛的死去活來嗎?她還曾經放話說此生非崔叔明不嫁。這誓言餘音在耳,怎麽轉眼就要嫁入鄭王府為金妃?是不是其中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


    不過,無論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也不是他們這種十八線小官吏們可以操心的,他們能做的,無非就是對著崔叔明八卦一陣罷了。


    金珠公主不在金殿上,釧術皇子就代表她領旨謝恩。張喜年將聖旨轉交到釧術皇子手中,他卻微微有些變了臉色。


    釧術皇子為難道:“皇上,小妹她……她病了,所以這婚期……”


    隆乾帝故作不知地探過腦袋來:“哦?不知公主身體有什麽不舒服?說起來她的身子骨當真是差,才來了京城幾天,就已經兩次生病了。”


    釧術皇子麵上羞赫,也不想抬頭去看滿朝文武的臉色。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金珠從承慶殿出來之後,直接回了驛館,帶領著幾十個心腹去埋伏在林婉城回府的路上。她知道崔叔明武功高強,所以就用調虎離山,等手下的人將崔叔明引開,自己再上前將林婉城手刃。然而,怎麽也想不到的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杜若琅忽然跳了出來。


    她不僅救了林婉城,更是用毒鏢將金珠打傷。鏢上喂得是一種見血封喉的劇毒,所以即使金珠公主吃了解藥,毒液還是燒壞了她一條胳膊。


    釧術皇子心裏清楚,隆乾帝一定知道了金珠行刺的事,不過為了兩國的顏麵,為了和談能夠成功,他還是忍著沒有揭穿。


    隆乾帝隻好道:“金珠公主的身體可有大礙?生的是什麽病?”


    釧術皇子趕忙拱手道:“她騎馬的時候不小心摔傷了一條胳膊,所以……”


    隆乾帝惋惜道:“聽說金珠公主是個驍勇善戰的女將,怎能這麽不小心呢?這樣吧,叔明——”


    崔叔明拱手站出來:“微臣在。”


    隆乾帝道:“就麻煩你的夫人再去驛館走一趟吧!說起來,上次的水土不服也是她治好的。”


    崔叔明立刻為難道:“皇上,此事隻怕不妥。”


    隆乾帝凝眉道:“如何不妥?你且說來!”


    崔叔明恭敬道:“宮宴那晚,內子受了些驚嚇,現在還有些心有餘悸。所以……”


    隆乾帝點點頭:“她畢竟是個女子,殺人見血的事情對她來說確實殘忍。這樣吧,她的師兄叫什麽……什麽華?”


    崔叔明趕忙道:“白華!”


    隆乾帝點頭道:“對,白華!他們師兄妹師承一脈,醫術自然沒得說。他們師兄妹二人,不拘是誰,去驛館走一趟吧。”


    崔叔明弓身領旨,釧術皇子也趕忙謝恩:這兩天,他也為金珠找了許多大夫,可是都說她中毒已久,能撿回條命已是萬幸。他有心去請林婉城,可又實在有些擔心。現在,隆乾帝既然下了聖旨,他自然從善如流。


    崔叔明回府將皇上的命令說了,林婉城就慢慢放下手中的繡架:“還是我去走一趟吧。師兄過幾日要去趟師父那裏,這幾日應該忙著準備啟程。”


    崔叔明不由道:“他走了保安堂怎麽辦?”


    林婉城歎口氣:“隻能先暫時歇業了。”她回頭看見班班一扭一扭地趴到她身邊,一把就將繡架抓在手裏,張嘴就想往上咬。


    繡架上還別著針頭,林婉城嚇得一把奪過來,並在他小屁股上輕輕一打,罵道:“什麽東西你都吃?”


    班班見母親如此凶惡,小嘴一癟,頓時就咧著嘴趴在榻上哭起來。


    崔叔明見狀,趕忙將班班抱起來哄:“班班不哭,母親是為了班班好!”


    班班被崔叔明抱在懷裏,一抬眼就看到崔叔明頭頂的玉冠,伸著小胖手就要抓住。崔叔明一仰脖子,堪堪躲了過去。


    班班見東西抓不到,一癟嘴又要哭起來。


    林婉城趕忙從旁遞過來一個小撥浪鼓,在班班耳邊輕輕一搖,頓時就“咚咚”作響。班班被撥浪鼓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頓時連哭也忘了,隻是他肉嘟嘟的小臉蛋上還掛著淚水,看了讓人覺得又可愛,又好玩。


    班班將撥浪鼓拿在手裏,輕輕一晃,竟“咚咚咚”想起來,他像是找到了什麽竅門,就不停晃動,撥浪鼓也就響個不停,夾雜著他銀鈴般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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