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雲殿內的氣氛正是劍拔弩張。


    陳王蕭承孝嗆聲詰問,皇後司徒珍咄咄相逼,兩人的目的是同一個——阻止啟元立未足月的皇次子,惠王蕭睿彰為太子。


    “按祖宗家法,太子該立嫡立長立賢!”司徒珍怒眼圓睜:“董貴妃的孩子非嫡非長,更毋論賢能與軍功,陛下憑什麽倉促決定!”


    “依你這麽說,那朕也是非嫡非長,難道朕也不配做這個皇帝?!”蕭啟元惡狠狠地橫了司徒珍一眼:“你休要胡攪蠻纏!拿什麽祖宗家法來壓朕,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利益!”


    “好了!”聽得頭痛至極的賀蘭茗玉打斷啟元,朝陳王歉然一笑道:“陳王,你和朝中眾親貴的意思,哀家和陛下都聽明白了,立儲之事,日後再提,定會給陳王一個滿意的答複。”


    淩蓁兒送陳王走出殿門,賀蘭茗玉冷冷一瞥司徒珍道:“皇後也先回去吧。”


    “太後,我——”司徒珍委屈地張了張嘴還沒待爭辯些什麽,卻對上賀蘭茗玉一臉不容置喙的堅決。


    司徒珍隻好不甘心地咬緊了牙,一跺腳恨恨地跑出了長雲殿。


    “母後,您看她!”啟元不可置信地指著司徒珍的背影:“告退也不向您行禮,規矩都忘了!”


    “好了!陛下別再說了,當年也是因為有你九皇叔坐鎮,陛下才能順利登基,不然陛下以為,能隨隨便便將王位坐的這麽穩嗎?”賀蘭茗玉恨鐵不成鋼地譴責啟元。


    啟元抿了抿唇低下了頭,他心裏自然知道蕭承煦為他做了許多奉獻與犧牲,如今他做了睿彰的父親,也隱約體會到了蕭承煦為啟煥的深謀遠慮。


    可他就要強著不肯承認是自己錯了,他可是九五至尊的帝王,讓他低頭向個臣子認錯,那太有失身份了。


    當下蕭承煦不在,賀蘭茗玉被這些天積壓在她身上的朝中事務搞得頭暈腦脹,又因為啟元後宮的瑣碎事惹了一肚子氣,剛剛站起身就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董若萱正坐在床邊逗弄著搖籃中的嬰兒。


    今年冬日較往年更冷,她又剛剛生產,最是畏寒,故房中多填了幾個火盆,烤的暖融融的。


    睿彰乖巧地躺在搖籃裏看著母親。


    他比太醫院給出的產期早了大半個月出生,故較其他孩子虛弱瘦小些。生下來已有十幾日,小臉蛋兒才剛剛鼓起來,被口水沾濕的小嘴唇嘬吮著,粉紅色的小舌尖探出來。若萱舉著一隻紅色的撥浪鼓在他麵前輕輕搖,發出“咚咚”的輕響,孩子就咧開小嘴兒笑了,隱隱約約露出一點兒肉色的牙膛。


    “真乖!”董若萱見孩子笑了,自己也不禁喜上眉梢,用指尖輕輕刮了刮睿彰柔軟的小臉兒:“我們彰兒是不是最乖的寶寶?”


    侍女春雨急急走進,站在搖籃邊低聲稟告:“貴妃娘娘,聽說賢貞太後病了。”


    “好端端的怎麽病了?”董若萱忙抬起頭放下撥浪鼓。


    “聽說是因為最近國事操勞,心力交瘁,一下子暈過去了。”春雨如實回答:“陛下已將賢貞太後送到溫泉行宮,說讓太後好好療養一段時間,等痊愈了再回宮裏來。”


    “暈倒了?”董若萱緊張地蹙緊了眉頭:“太後病的這樣嚴重,我理應去身邊貼身照料,春雨,快吩咐人套車,我即刻動身。”


    “貴妃娘娘,您還沒出月子,見不得風啊!”春雨連忙阻攔:“這要是落下病根可就麻煩了!”


    “顧不得這些了,太後是因為國事操勞才病倒的,伺候太後是我這做兒媳的本分。”


    若萱去意已決,低下頭對搖籃裏的孩子柔聲說:“娘很快就會回來的,等我。”


    說罷起身拿起架上掛著的冬衣,匆匆離去了。


    “那狐狸精倒真會討好賣乖!她一個妃子去貼身伺候著太後,讓本宮做什麽去?陛下到時候又有話要埋怨本宮了!”


    “皇後娘娘現在派人去探望,陛下也還是會不滿意。”一向與皇後交好的淑妃勸道:“不如皇後就裝作不知情。”


    司徒珍憤憤地冷哼一聲,忽地靈光一閃,問身邊伺候的宮女道:“董若萱去行宮侍疾,她那位“太子”誰照料著呢?”


    淑妃接口說:“臣妾聽人說,是貴妃的貼身侍女春雨照看著皇次子呢。”


    “春雨?”司徒珍計上心來:“本宮聽說那春雨最是粗心大意,莽撞冒失,董若萱倒是真放心啊。”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淑妃朝司徒珍諂媚一笑。


    司徒珍諱莫如深地冷笑道:“本宮聽說,這早產的孩子啊,最易夭折了。”


    夢中的蕭承煦忽然抬手指向她,眼中有怒火熊熊燃燒。


    賀蘭茗玉。


    是你要害我的妻兒。


    她“啊”地一聲尖叫,從夢中驚醒過來。


    “太後,您醒了?”董若萱關切地奔到床邊扶她坐起來,在外間煎藥的淩蓁兒也聞聲跑了進來。


    “蓁兒,我昏迷了多久啊?”賀蘭茗玉揉了揉依然酸脹的頭,又歉疚地向若萱低聲說道:“你才經生產甚是辛苦,應該在宮裏休息才是啊。”


    “貴妃來了好幾日了,為了伺候您,已經連著幾夜沒合眼了。”淩蓁兒在旁解釋道。


    “難為你了孩子。”賀蘭茗玉輕撫若萱的手背,竟是冰涼的。


    “隻要太後玉體安康,兒臣盡些綿薄之力,不算什麽。”若萱的臉色有些蒼白,但見她終於醒了,也是滿麵歡喜。


    “皇上呢?”賀蘭茗玉清了清有些喑啞的喉嚨。


    “陛下去祈福殿,給您祈福去了。”淩蓁兒還未說完,一個小宦官走了進來。


    “小的參見太後,給貴妃娘娘請安。”來人是新到啟元身邊當差的小沈子。


    “太後,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小沈子滿臉堆笑,向賀蘭茗玉道喜。


    “皇上呢?”茗玉心中忽然湧起莫名的忐忑。


    “陛下才從祈福殿回宮去了。”小沈子恭順地回答。


    “回宮了?陛下這幾日從祈福殿出來,都一定會先來行宮的,怎麽今天先回宮了?這太後醒了,他還不知道呢!”淩蓁兒心中有些埋怨。


    賀蘭茗玉憔悴的麵容上籠上一層不安的陰霾。


    小沈子低了頭不敢對上她的目光。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賀蘭茗玉蹙起了眉頭。


    “這——”小沈子眼睛直往下瞟,合於身前的兩手緊了緊。


    “在太後麵前說話吞吞吐吐的,還不快說?”淩蓁兒不耐煩地催促。


    小沈子把頭沁的極低:“二皇子微恙,陛下請貴妃即刻回宮。”


    “二皇子病了?”董若萱一下子緊張起來。


    “是。”


    淩蓁兒看不慣小沈子這畏首畏尾的做派,嗆聲道:“既是微恙,這麽慌慌張張做什麽?”


    “若萱,孩子還小,正需要你,快回去看看吧。”茗玉柔聲勸若萱。


    “可是太後這才剛剛醒過來,還沒有痊愈——”若萱為難地抿緊了唇。


    “我沒事。”賀蘭茗玉態度堅決。


    淩蓁兒見若萱心神不寧地攥緊了手中的絲帕,也跟著勸道:“貴妃,太後就由奴婢照顧,你就放心的回去吧!”


    “去吧。”賀蘭茗玉低聲說了一句,董若萱便福了福身快步跑出了寢殿。


    “小的也告退。”小沈子如釋重負地一叩首。


    “等等!”賀蘭茗玉冷硬地喝住他。


    “...太後…還有何吩咐?”小沈子的身體抖起來。


    “說實話吧,二皇子怎麽了?”茗玉的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小沈子一臉難色,嚇得要哭出來。


    “還不老實交代!”茗玉拚勁力氣怒喝了一聲。


    “回太後…昨日二皇子身患風寒,溫太醫過來請了脈,也開了方子,誰知半夜抽搐不止,口吐白沫,直到今天早上還滴水未進——恐怕...恐怕是不行了!”


    賀蘭茗玉忽然捂著胸口劇烈嗆咳起來,身體風雨飄搖地顫動,淩蓁兒忙不迭地過來拍背安撫。


    小沈子見此情景,忙跪地連連叩首謝罪。


    我要讓她也嚐嚐,聽見心愛之人戰死沙場的滋味。


    她看著啟元和若萱時就想,那兩個真心相愛的少年人,忍不住開始羨慕了起來。


    若萱生睿彰時,她在佛前頌了一天一夜的經文,盼著啟元和若萱的孩子能夠平安降世,健康長大。


    報應,她腦海中忽然閃過兩個大字。


    都是報應啊。


    懊悔的淚水,潺潺而下。


    啟元通紅著一雙眼坐在搖籃邊的臥榻上,將睿彰的小撥浪鼓緊貼在自己的麵頰上,輕輕的啜吻。


    該治罪的,不該治罪的,他全叫人拖了下去。


    能砸的,不能砸的,也都已在地上碎成一片。


    安靜又冰冷的小睿彰,已被蓋在了金黃色的錦被下。


    董若萱站到門前時,整個清芷殿裏是一片死寂。


    母子連心,她已預料到了什麽。


    虛弱的身體一陣陣發冷,顫抖的像一片秋風中飄零的落葉。


    啟元倉皇地站了起來。


    喪子之痛就這樣降臨在他最愛的女人身上,他不敢想象她內心的煎熬。


    每一步都是艱難。


    若萱直著腿向搖籃一步一步挪過去。


    每近一步,都像有一把鈍刀子在心上狠狠地劃上一刀。


    悲痛將啟元釘在原地,他就那樣簌簌流著淚,眼睜睜看著若萱一步一步走過來。


    從門口到搖籃的路,若萱走了好久好久。


    可她終究站在了搖籃前,看到了那床刺目的金黃色錦被。


    睿彰的屍身那麽小,隻隱隱在錦被中央頂起一個輪廓。


    那是她不足月的孩子,是她的親生骨肉啊。


    不是說好,要乖乖的等娘回來嗎?


    怎麽這麽,這麽不聽話啊。


    她頹然跪在了搖籃邊。


    啟元慌亂地要過去扶她,小撥浪鼓從他手中滑脫了,落在地上“咚”地輕響了一聲。


    “彰兒,你隻是睡著了,對不對?”


    她專注地看向搖籃,似乎在等她的孩子醒過來。


    啟元生怕她因過度悲傷迷失了心智,恐懼地跪到她身邊。


    愛人陪在她身邊,若萱眼中的淚才默默流了下來。


    啟元淚流滿麵,雙唇顫抖,無助悲痛地囁嚅著:“為什麽呢?為什麽老天這麽對我們?為什麽這些痛苦,都要你來承受?”


    “彰兒,你塵緣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用承受這世間的痛苦,帝王家的無奈...”


    “愛與恨的折磨...”


    “從來處來…往來處去...”


    悲痛的洪水決堤,若萱終於放聲大哭。


    拔骨抽筋,骨肉分離之痛,壓得她發出困獸一般撕心裂肺的哭嚎。


    什麽隱忍得體,什麽賢良端莊,她全都顧不上了。


    她付出她所有的真心去體恤皇帝,親近皇後,才經生產就去服侍太後...


    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這深宮到底容不下她,容不下她的孩子。


    啟元抽泣著顫抖著,將她緊緊的攏入懷中。


    他一直覺得隻有他和若萱和彰兒,才是一個完整的家,這個家庭未來還會更壯大,他們還會有更多活潑可愛的孩子...


    可這個暢想不過維持了不足一個月。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就舍他們而去了。


    命運何其不公,要降罪給無辜之人。


    懿德宮花園裏的臘梅開了,啟煥抱著包成個棉花團戴著虎頭棉帽子的睿英在園裏看花。


    睿英莫名地很喜歡他這位皇叔。今天啟煥失魂落魄走進懿德宮的時候,睿英竟然伸開兩條胖胖的小胳膊要他抱。


    娃娃的小胖手從低矮的枝頭抓下一朵顏色鮮豔的臘梅花。


    伴隨著小娃娃清脆的笑聲,喪鍾響了。


    大晟和禎皇帝次子,惠親王睿彰,薨。


    啟煥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把德妃嚇了一跳。


    “永安王殿下,這是怎麽了?”德妃忙從啟煥手中抱過還興致勃勃要再摘一朵花的睿英,關切地柔聲詢問。


    “我沒事,”啟煥忙用袖子拭去流了滿臉的淚,擠出一個害羞的微笑:“就是剛才忽然發現,睿英長得跟馨姐姐好像…”


    睿英無論是五官還是輪廓,都像極了德馨。


    睿彰會不會也長得很像董貴妃呢?可惜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啟煥的話音中抑製不住的哽咽:“…我就忽然一下子…很想我娘親。”


    夜幕沉沉。


    搖籃搬走了,孩子的一切痕跡都被抹去了。


    整個清芷宮裏伺候的人全都換了新的,照顧過睿彰的宮女和宦官,都在啟元暴怒之下,為繈褓中的稚兒殉了葬。


    董若萱不許人進來,屋裏的火盆也都不許點上。


    清芷宮冷的活像個冰窖。


    可再寒冷的宮殿,也冷不過剛失去孩子的母親,那顆破碎的心。


    一個宮女靜靜地抱著暖爐走進寢殿。


    臥榻上的錦被隆起一團。


    “貴妃娘娘,這樣會悶壞的。”宮女將將暖爐放在床邊,小心翼翼地輕輕拉起了錦被。


    被下是將自己縮成一團,無聲痛哭的董若萱。


    她沒有掙紮,沒有發怒,任由自己的無助與絕望在這陌生的宮女麵前一覽無餘。她本就是個柔順的人。


    若萱已哭的額上青筋暴起,止不住抽噎的身上隻披著一件單薄的褻衣,露出的手腕細的驚人。


    她手上死死攥著一件紅色的兜肚。


    那是這昏暗寒冷的寢殿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紅的刺目,紅的人心顫。


    可穿他的人永遠的去了。


    哭的筋疲力竭的董若萱似乎睡著了,可抓著兜肚的手還沒有鬆開。


    在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嬰兒,都足夠幸運能穿上母親親自繡的,承載著滿滿愛意的貼身小衣裳的。


    啟煥的寢殿裏也是一片漆黑。


    明顏點了一盞油燈,舉著走到縮在角落裏的少年身邊。


    “姐姐,都怪我…是我,我害死了那孩子…”少年的聲音蒙著濃濃的哭腔。


    “其父可恨,但稚子無辜啊!”少年瑟瑟抬起頭來,鬢發蓬亂,神情憔悴,頰上淚痕縱橫。


    活像一隻被雨淋濕的受傷小狗兒,任誰看了都會心疼。


    少年白皙的手腕上,掛著一圈細細的麻草繩。


    “燕王殿下也曾和你說過一樣的話,結果如何?到頭來,還不是一腔真情錯付?”明顏坐在他身邊,低聲問道。


    “他們母子,非死不可嗎?”啟煥紅腫的眼中又落下兩行淚。


    “隻有用這母子倆的命做藥引,才能勾出皇帝心中最深處的惡。”明顏輕歎了一口氣。


    “可我不忍心,姐姐,我不忍心讓無辜之人因此賠上性命…”啟煥將手指插入發間,浸著頭無助地囁嚅:“非要這樣嗎?可不可以不要…”


    “蕭啟煥!婦人之仁!”


    明顏壓著心中不忍冷下聲調:“你若是不想重蹈覆轍,往後在這宮中的每一天,每一件事,你一步也不能讓!”


    啟煥沉默著沒有應聲。


    “開弓沒有回頭箭。”明顏沉吟道:“更何況,大禍已成。”


    “什麽大禍?”啟煥驚恐地瞪圓了一雙淚眼:“姐姐,我如何救得了這大禍?”


    “你什麽都做不了。”明顏轉過麵頰看著他。


    “接下來,就要看映淳郡主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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