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正殿上,擺著數百隻長明燈。


    堂上正中,擺著蕭承睿的靈位。


    啟元跪在靈位前沉吟許久,低聲喚了一聲:“父皇。”


    “兒臣年幼時,您就離開了。”他抬起頭看著案桌上搖曳的燭光:“兒臣幼時,對您的印象並不深刻,也不知道您是否真的看好兒臣,為何選擇了兒臣即位為帝。”


    “可您去之後,九皇叔忽然來了。他對朕管東管西,整日指責,朕討厭他,懼怕他。”


    啟元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著:“他又不是父皇,他有什麽資格對朕指手畫腳,所以朕激怒他,與他作對,故意不想讓他和他的兒子好過...”


    “可這麽多年過去,朕才忽然發現,朕的為人處事是他教的,朕騎馬射箭是他教的,就連朕的武功劍術,也大多都是他指導的,他和他的一雙兒女,都幫助過朕,勸導過朕。”


    啟元抬眼看向堂上懸掛的蕭承睿畫像,可那畫像的眼睛冷冰冰地看著前方。


    “其實朕很開心,有這樣一個人能像父皇一樣,像待他的親生兒女一樣教導朕,愛護朕...”


    啟元說著說著,忽地有些哽咽。


    他記憶中的父皇,就像這畫像一樣對他冷若冰霜,倘若父皇還在,他會像九皇叔對他這樣好嗎?


    啟元不敢想。


    “陛下,憂會傷身。”陪侍在一旁的小林子心疼地提醒他。


    “你先下去吧。”啟元神色黯然:“有些話,朕想單獨對父皇說。”


    小林子依言站起身退了出去。


    廳中隻剩下啟元一個人。


    “可直到今天——”啟元含淚望向蕭承睿的畫像:“朕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他真的愛護朕,真心真意地想要一輩子輔佐朕,他怎麽會還對母後心存覬覦讓朕難堪,當年怎麽會秘密把蕭啟煥藏起來欺瞞父皇!”


    啟元恨恨地攥緊了拳頭:“所有的關心,愛護,都不過是他迷惑人心的手段,他就是想讓朕乖乖地當他的棋子罷了!他就是賊心不死,想搶走父皇傳給朕的皇位!”


    身後的門吱呀響了一聲,蕭承煦麵色凝重地緩步踱了進來。


    “陛下。”蕭承煦站在他身後合手行禮。


    “皇陵重地豈容你擅闖!”啟榮猛地站起身來回頭怒斥蕭承煦。


    “陛下恕罪。”蕭承煦神色憂傷地低著頭。


    他真是被這能折騰的孩子搞得身心俱疲。朝中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可當下因為啟元耍性子的舉動,兩人卻在城外皇陵中對峙。


    “臣,是受皇太後所托,送陛下回宮的。”


    “你少拿太後壓朕!”啟元怒目圓睜:“朕要守陵,朕不回去!”


    蕭承煦抬眼一瞥倔強地和他相對而立的啟元。


    “陛下有孝心,為先帝守陵,這是好事,但凡事,也都要有一個章法。”


    蕭承煦向著啟元走了幾步,痛心疾首地問道:“陛下這種拋下學業,拋下政務,私自出宮的行為,是對的嗎?”


    啟元緊抿著唇不吭聲。


    “先帝生前,勤於政事,從不懈怠。若是先帝在天有靈,是容不得陛下這樣,任性妄為的!”


    蕭承煦一字一句勸的誠懇,可隻換回啟元一聲冷笑:“攝政王又要教朕為君之道了,這次,又要用什麽招數啊?再把你的親兒子拉過來打一頓,逼朕內疚道歉?”


    “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蕭承煦隻覺得心中怒火直竄,生生把怒氣壓下,沉聲詢問啟元。


    “攝政王不是一向自詡敢作敢為,光明磊落嗎?如今,怎麽在朕麵前裝起糊塗來了?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把蕭啟煥放在朕的身邊,讓他與朕交好,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他將朕取而代之的?”


    “陛下是否聽人挑撥了什麽?”蕭承煦一瞬間心亂如麻,當年奪位之時,他確有念頭扶啟煥登上尊位。


    但今非昔比,從啟元即位那日起,他就已經下定決心,隻要能保他們一家平安,他們父子就會一輩子忠心耿耿地輔佐眼前這位少年帝王。


    “別人的話,朕都可以不信。”啟元緊盯著蕭承煦的眼眸,似要看清他內心的想法:“今日,朕隻聽攝政王講。”


    啟元緩緩抬手指向蕭承睿的靈位:“有膽量,你就當著我父皇的靈位發誓,說你當年讓蕭啟煥裝病騙他,不是為了日後奪他的王位使的障眼法!你發誓啊!”


    “陛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蕭承煦冷冷地回答道。


    讓他對一個迫害了他半生的惡人發誓?


    他蕭承睿不配,他蕭啟元也同樣不配。


    “你不敢?”啟元卻誤解成了別的意思:“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蕭承煦,是朕看錯你了!”


    “陛下,您真的誤會我了。”蕭承煦沉住氣向啟元解釋道:“先皇當年,對臣百般猜忌,臣隻是怕先皇忌憚臣,會設計傷害臣的兒子,臣之所以這麽做,隻不過是為了保證啟煥可以健康長大。”


    “你以為就憑三言兩語,朕就會相信?”蕭啟元怒極反笑:“蕭承煦,你是不是覺得,朕特別可笑?所以你才能將朕玩弄於股掌之中?”


    “陛下,臣隻想讓陛下明白,臣和永安王對陛下衷心耿耿,天地可鑒,隻要有臣在一天,絕對不會讓陛下陷入任何危險之中。”蕭承煦感覺自己的耐心已經快被消耗殆盡了。


    “你當然不會讓朕死了!”蕭啟元已氣得頭腦不清,油鹽不進:“因為現在,不是你篡位的最好時機,你在朝中勢力不穩,蕭啟煥更是羽翼未豐,如果朕現在死了,你怕是連攝政王的位置都保不住,所以你設計接近朕,讓朕和你親密,為的就是讓朕對你言聽計從,待你時機成熟之時,讓朕把皇位向你雙手奉上!”


    “陛下,您真的是誤會臣了。”蕭承煦的聲音氣得直打哆嗦:“若臣真想得到這個皇位,您覺得,您今天還能坐在這個龍椅上嗎?”


    啟元像是早就等著蕭承煦說出這句話,冷笑一聲朗聲道:“好啊!你終於說出你的心裏話了!這麽多年,你對沒能坐上皇位還是耿耿於懷。”


    啟元緩步踱到燭台前,取下一隻已燒的極短的白燭:“母後說,你是忠君愛國之人,可她錯了。”


    啟元端著那隻熊熊燃燒的短燭走到蕭承煦麵前,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在朕眼裏,你不過是個,心懷叵測的亂臣賊子罷了。”


    火光照亮了蕭承煦滿含疲憊與失望的麵龐。


    “來人!”蕭啟元一聲大喝。


    “在!”早已藏在門外等候號令的十幾名帶甲侍衛破門而入。


    “攝政王以下犯上火燒皇陵,將他給朕拿下!”


    侍衛們紛紛拔出佩劍指向蕭承煦,頃刻間密不透風地將蕭承煦圍在中間。


    蕭承煦回頭嫌惡地一瞥蕭啟元為他布下的陷阱,滿麵沉痛地挺直腰背再看向啟元,眼中已有淚光閃爍。


    “這麽多年,臣為了陛下,南征北討,鞠躬盡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晟與陛下!”


    他感覺喉嚨哽咽地要說不出話來。


    他發現這麽多年的忠心原來都是不值得。


    他委屈自己的兒子來勸諫陛下,他們全家人的退步和忍讓,原來都是不值得。


    “如今陛下這樣地猜忌於臣,處心積慮地算計臣!”


    他早該想到,他怎麽會忘了呢?


    眼前這位少年帝王,身上流得可是蕭承睿的血。


    “你說的這些話,朕一個字都不信。”蕭啟元大喊道:“你們還愣著幹嘛,把他給朕拿下!”


    “是!”侍衛們向他逼近了一步。


    “誰敢!”蕭承煦振袖大喝一聲,侍衛們都嚇得往後退去。


    無人敢動如今手上把握著真正實權的攝政王。


    蕭承煦強忍著眼中將要噴薄而出的淚,感覺他的一顆心像當年蕭承睿以映淳性命相要挾逼他認罪時一樣,已經涼透了。


    “臣對陛下,絕對是忠心耿耿!此心可表天地可鑒!”他知道說這些已是無用,因為啟元就跟他父皇當年如出一轍。


    可他還是要說,為了給自己搏得一線生機,能平平安安地回到真正值得他守護的,他的家人身邊。


    “本王身為皇太後欽點的攝政王,暫攝朝政,即便有罪,那也是由朝堂來論罪,兩宮皇太後來論處!豈由陛下一個人說了算!”


    啟元畏懼地瑟縮了一下。


    從小到大,無論他怎樣遮掩,蕭承煦的怒火都是他最恐懼的存在。


    “滾開!”蕭承煦深深地看了啟元一眼,轉身直麵著眾侍衛閃著寒光的鐵劍:“誰敢阻擋本王,本王就治你們謀逆之罪!”


    無一人敢輕舉妄動。


    眾侍衛瑟瑟向後退去。


    蕭承煦含淚咬牙向門外大踏步走去。


    他又賭輸了。


    身後那個他用心教導了好多年的孩子,如他父皇當年一樣,負了他的真心。


    桌上的暖鍋咕嘟咕嘟地沸騰著。


    “儒哥哥,吃呀。”


    映淳從鍋中夾起一塊燙好的羊肉放進嚴念岑碗中,嚴念岑抬頭錯愕地望了望她,看得她雙頰通紅。


    “儒哥哥…你不嫌棄我用自己的筷子給你夾肉吧?”映淳見了許久沒見的情郎哥哥,連說話都多了幾分小心翼翼地嬌羞。


    “不嫌!我怎麽會嫌棄淳妹妹呢!”熱氣蒸騰中嚴念岑的臉也熏的通紅,忙不迭地搖頭否認,將碗中那塊肉送進口中咀嚼。


    “淳妹妹燙的肉真好吃。”飽讀詩書的少年人吃的滿臉幸福,朝映淳笑的傻乎乎的。


    “哎哎哎!”坐在兩人對麵的嚴奉岑酸的直咂嘴:“談情說愛也要適可而止啊!這兒可還有孤家寡人看著呢!”


    “你有什麽不平衡的?”映淳朝他眨眨眼:“你不是也有眉姐姐了嗎?”


    “我那八字還沒一撇呢!”嚴奉岑雖這麽說著,心裏也不知不覺升起一絲莫名的甜蜜。


    “說到這兒我忽然有個疑問——”嚴奉岑蹙起眉頭作思索狀:“為什麽溫姑娘乳名要叫阿眉?叫月兒或延兒不也是很好聽嗎?”


    “是不是因為眉姐姐的眉毛生得特別好看呀?”映淳端著碗漫不經心地瞎猜。


    “…也許?”嚴奉岑憶起那日在街上遇到的溫姑娘,一雙杏眼配上兩撇彎彎的柳葉眉,眉頭微蹙,更平添了幾分惹人疼惜的楚楚可憐。


    “我還聽人說過,母親生下孩子之後想到的第一件事物,可以拿來做孩子乳名的。”嚴奉岑繼續托著腮天馬行空的猜想。


    “還有這麽一說?”映淳眨巴著大眼睛想了一瞬:“那我應該叫冰酪,我弟弟叫湯圓。”


    “怪不得郡主這樣饞嘴,原來是像了燕王妃啊!”嚴奉岑哈哈大笑。


    “大哥,別取笑淳妹妹,胃口好是好事。”嚴念岑眉頭一皺。


    “好好,我不敢說了,你看你的情郎哥哥開始維護你了。”嚴奉岑苦笑著擺擺手。


    “儒哥哥你真好!”映淳湊過去想和嚴念岑貼貼,被念岑一閃身躲開了,紅著耳朵低聲提醒道:“淳妹妹,這大庭廣眾的,當心你的閨譽!”


    “知道啦知道啦,我的閨譽!”映淳悻悻地退到一邊,氣鼓鼓地給自己燙了兩片肉。


    “大哥,你說的那位溫姑娘,閨名可是月延兩字?”


    “正是。”嚴奉岑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想溫姑娘的名字許是出自蘇軾的那首《臨江仙》。”


    “依然一笑作春溫。惆悵孤帆連夜發,送行淡月微雲。尊前不用翠眉顰。”


    “哦哦!”嚴奉岑恍然大悟:“這樣果然說得通了!不過,那延字如何解釋?”


    “我想到了!”映淳忽然一拍巴掌:“眉姐姐和我說,她娘親生前百花之中獨愛菊,所以——”


    “菊,延壽之花也。”嚴念岑淡淡接上。


    “正是!”映淳得意地朝嚴奉岑晃晃腦袋:“你看看,儒哥哥滿腹經綸之人,就是厲害!”


    “淳妹妹,這都是些雕蟲小技罷了。”念岑害羞地朝映淳擺擺手。


    “不許你這樣謙虛,我的儒哥哥就是最厲害的!”映淳正噘了小嘴兒申辯,一個披著大氅的少年匆匆走上樓來。


    “湯圓世子怎麽忽然大駕光臨?”嚴奉岑忍笑打趣。


    啟煥被這奇怪的稱呼叫得呆愣了一瞬。


    “啟煥見過兩位兄長。”啟煥朝嚴氏兄弟匆匆行了個禮,就著急地喚映淳道:“姐姐,快跟我回家去。”


    “怎,怎麽了?”映淳急惶惶地站起身來:“爹爹回來了?”


    啟煥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都能作證,我今天可是一口酒都沒喝!”映淳心虛地急忙穿好外袍。


    “是爹爹在皇陵和陛下發生了口角。”啟煥無奈地撇了撇嘴,心中暗想,現在爹爹哪有心思管你和外男喝酒啊。


    “什麽?!蕭啟元又惹爹爹生氣?”映淳一股火竄上來:“他信不信我現在就進宮抽他——”


    映淳忽然想起念岑還站在一邊送她,瞬間壓下怒火換上一個恬靜的笑:“嗬嗬嗬,儒哥哥你們先吃,你最愛的酒釀圓子一會兒可別忘了包上帶回去,我就和弟弟先走啦!”


    兩人快步走出聚仙樓坐上馬車,映淳氣得把牙咬的咯噔咯噔響,啪啪拍著坐墊泄憤:“這蕭啟元又搞什麽幺蛾子!我和儒哥哥多久才見一次,正聊得開心呢!”


    搞得啟煥也被她氣急敗壞的氣場感染了,沒頭沒腦地低聲接了句:“我也…”


    “你也什麽?”映淳忽然警覺。


    “無事。”啟煥立刻裝傻緘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綜穿之時空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落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落花並收藏綜穿之時空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