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九月初九。


    天才蒙蒙亮,我就輕輕叩響了映淳的房門。


    映淳睡覺向來警醒,一骨碌從床上翻起來,“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娘親,這麽早叫我幹什麽呀?”映淳打著哈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淳兒,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忘啦?”我朝女兒神神秘秘地一笑:“快回去換上衣裳跟娘親到膳房去。”


    “哦哦!”映淳才記起來今日是重陽節:“那我馬上就回去換衣裳,娘親先去叫弟弟吧!”


    “煥兒每日要晨頌的,早起來了,正在房裏等你呢!”


    蕭映淳回頭一看,隔壁臥房的窗紙上果然已掩映著燭光。


    她忙急吼吼地返回臥房隨手抓了一件外袍披上,邊往外走邊胡亂紮好衣帶:“我好啦我好啦,咱們這就去吧!”


    我帶著兒女到了膳房門前,兩個廚子就將壘成寶塔形的九層重陽糕抬了出來。


    才蒸好的糕還嫋嫋地冒著熱氣,其上點綴的蜜棗板栗和果脯散發出陣陣香甜。


    映淳偷偷地咽了口口水。雖是清晨初起,她胃口就已經好得很。


    我從寶塔頂上小心翼翼地揭下兩片製成小羊形狀的米糕,分別在兒女額頭上輕搭了一下。


    “祝願我兒映淳啟煥,平安順遂,百事俱高。”我笑著看向自己的一雙兒女,口中低聲祈願。


    祈願過後,兩隻小羊自然就進了兩個孩子的肚子。


    映淳三口兩口就把自己那片糕吃完了,邊意猶未盡地盯著放在案桌上那座高聳的寶塔邊問我:“娘親,我和啟煥都不是小孩子啦,怎麽還要搭糕糕啊?”


    “怎麽,覺得幼稚了?”我嗔她一眼:“什麽時候你們成家立業生了自己的小娃娃,這小羊自然就不歸你們吃了。”


    “啟煥,”映淳頑皮地朝啟煥做了個鬼臉:“那你可要努努力,別成天隻知道讀書,不然娘親可要給你搭一輩子糕糕咯!”


    啟煥本來認真品嚐著米糕,聞言害羞地小聲說:“姐姐!我不急的。”


    “你們都不急呢,”我端詳著已經長得比自己都高的一雙兒女,眼神中憑空生出許多依戀來:“都在家多陪娘親和爹爹幾年。”


    早飯後,父子倆同乘一輛車駕入宮時,蕭承煦掀開車簾,看到今日路上的行人格外多。


    這秋高氣爽的時節,出門秋遊登山是最合適不過的。


    “民間年年都是一樣的熱鬧,”蕭承煦欣慰地看著人們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從前宮中為秋收大典設的宮宴也分外盛大,爹娘還帶你姐姐參加過幾次,當時你還不便出門,如今總算可以拋頭露麵了,宮中又有好幾年沒有操辦過了。”


    “沒關係的爹爹,不過是少參加幾場宮宴,於兒來說算不得什麽遺憾。”啟煥淡淡地回答道:“說起來,陛下主動提出要依民間習俗為先皇守孝三年,大型宮宴一律停辦,陛下之孝心也實在可嘉。”


    “你也信他這套冠冕堂皇的說辭?”蕭承煦嗤笑一聲:“說什麽盡孝,還不是因為憊懶?陛下嫌宮宴禮節繁縟又要應酬賓客,故意編了這麽個理由躲三年的清閑,也就能騙騙你這種心思單純的小孩子。”


    “爹爹,陛下想必是真的思念先皇,兒在宮中聽聞,陛下近日,有去皇陵為先皇守靈的打算。”


    “守靈?簡直是胡鬧!”蕭承煦的眉頭又擰成個疙瘩:“天子應穩坐龍庭,這分明又是為躲避學習尋理由了,這小子,可真是叫人頭疼。”


    啟煥一笑道:“爹爹也不必為此事憂心,兒今日進宮去陪伴陛下,願試試勸陛下打消這個念頭,爹爹今日若是公務不忙,就早點回家陪娘親和姐姐一同辭青去吧。”


    啟煥在宮中尋到啟元時,啟元正和幾個宮人在一片空場上放紙鳶。


    空中已飛著好幾隻色彩鮮豔的紙鳶,最惹人注目的莫過於啟元手上的那架蟠龍箏。


    這蟠龍紙鳶足有六十餘尺長,相傳出自前朝最出色的製箏工匠之手,一條七彩巨龍描畫的惟妙惟肖,威風凜凜地張著血盆大口。


    隻是當下風力似乎不夠勁,盡管啟元使出渾身解數跑得滿頭大汗,那巨龍還是垂著尾巴在低空飄著。


    “這什麽破紙鳶,根本就飛不高嘛!”啟元看到啟煥從遠處走過來,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抱怨:“這東西這麽沉,朕看若想讓它飛高,非要刮那種讓人都立不住的勁風不可。”


    啟元從懷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將線輪塞進啟煥手裏:“朕跑了這多時,累得嗓子眼裏都要冒煙了,朕去旁邊喝杯茶,你先替朕放一會兒。”


    “臣遵旨。”啟煥接過線輪,抬頭看向垂頭喪氣地飄在半空中的那條蟠龍。


    啟煥閉起雙目,靜靜地體會了一下風吹的方向,隨後逆著風奔跑起來。


    啟煥跑得從從容容,速度並不算快,手上張弛有度地收放著箏線,那巨龍在他的操控下扶搖直上,頃刻已高過場上的所有紙鳶,在空中靈動地飛舞,栩栩如生。


    宮人們都仰著頭看呆了,才明白這才是工匠設計此箏的妙處所在。


    重陽節放紙鳶,原是取“放吉祥”、“放福氣”之意,民間傳說誰的紙鳶飛得越好,說明這人的福氣越濃厚。


    一個宮人由衷地回頭讚歎道:“陛下真不愧是真龍天子!”


    定睛一看,發現手持線輪的居然是啟煥,那人局促地結巴道:“永,永安王。”


    啟煥朝他坦然一笑道:“你這話說得並不錯,這紙鳶飛得好,歸根結底因為它的主人是陛下,與放的人是誰並沒有多大關係。陛下福祚綿長,紙鳶自然飛得高遠。”


    啟元喝完了茶走回來,抬頭看看飛舞的龍箏納悶道:“真是怪事,剛才朕怎麽就放不起來?”


    “陛下再試試,”啟煥將線輪送還到啟元手上:“是剛才那陣風刮的好,許是老天都看出陛下的努力,特來助陛下一臂之力呢。”


    啟元聽得心中得意:“那是自然,若不是朕的福氣比旁人多,朕如何當得了皇帝啊!”


    啟煥微笑著答:“那今日這紙鳶,就是象征陛下將來定會如飛龍在天,成為一代千古明君。”


    “啟煥,朕怎麽覺得你最近說話讓朕順耳了不少,原來你也會講幾句恭維話嘛。”啟元正放著線,聽了這話瞥了啟煥一眼。


    “陛下福氣綿長,定可保我大晟國祚昌隆,此乃天下萬姓之福,臣既身在其中受陛下庇佑,自當為陛下賀。”


    這番話若是他人說出來,啟元會覺得真是個讓人鄙夷的弄臣。


    可被啟煥真摯地一講,效用卻大不相同,仿佛真是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了。


    “剛說你學會說恭維話,倒還說起沒完了。”啟元麵上掩不住喜色:“再說朕可要飄飄然了。”


    “陛下,明君該殫精竭慮,夙夜在公,才可保我大晟國泰永昌。”啟煥見時機到了,裝作若無其事地順嘴說道:“陛下前往皇陵為先帝守靈一事,還是往後再做打算吧。”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諫朕呢!”啟元哭笑不得地輕歎了口氣:“就知道你這老學究不會平白無故跟朕說什麽好話,罷了罷了!這次朕就依你,守靈之事暫且不提了。”


    “陛下聖明。”啟煥笑著合手朝啟元行了一禮。


    “朕一會兒還要去祈福殿祭祖祈壽,許多事等著朕去做呢,想想都煩,多虧今年沒有宮宴,要不然要一直應酬到後半夜才能歇下。”啟元皺著眉頭抱怨:“今日太傅也不來講學,你若沒事,就先回家去吧。”


    今日占星閣中分外冷清。


    欽天監的大臣們都已出宮與家人們共度重陽佳節,明顏素不輕易與人交談,伺候的宮人都覺得她不好相處,今日借著節日輪休也偷跑了大半。


    明顏從用過早膳走到正廳撫琴,掐指一算已過了午時了,才有個小宮女送上茶來。


    明顏抬眼覷了那小宮女一眼,看清她心裏正盤算著給這位啞巴主子送完茶就和小姐妹結伴出宮去玩呢。


    明顏目送著她遠去,又獨留自己在這空蕩蕩的廳中坐著,四周靜得地上落根針都聽得見。


    明顏靜靜地飲了一盞茶,她自幼隨嗜茶如命的明翊長大,耳濡目染,品茶的口味也多少有些刁鑽,好在宮中拿來供養神女的茶還算是不壞的。


    明顏信步踱到後院。欽天監占地不大,西側緊鄰著琴音樓。


    此時琴音樓正若有若無地傳出演奏聲,近幾年不設宮宴,眾樂師清閑的很,想是今日實在技癢,竟在這靜謐的下午合力演奏起一支舞曲來。


    後院有一塊開闊的空地,本是預留為搭設一座巨型日晷,但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工。


    明顏走到空地上,足尖漸漸踏上了樂聲。


    她幼時隨義父隱居於市,距他們的居所不遠住著個婦人,雖已年過五十,但仍是身材曼妙氣質綽約,後來才聽人提起,她曾是宮中的禮儀教習。


    老教習樂得教四鄰的幾個女孩子跳幾段舞,女孩子們跳舞時,她就在旁邊撫琴伴奏。


    一日散學後,老教習叫住明顏說:“舞姿曼妙相貌姣好的姑娘,老身見多了,但老身在宮裏待了三十年,也實在未見出過一個像你這般出色的。”


    明顏當時什麽都沒說,從那以後不再去跳舞,她生性高潔傲岸,隻想和義父一同過恬淡的日子,若讓她入後宮中勾心鬥角,以色侍君,那簡直是對她的侮辱。


    上次跳這曲舞已經是幾年前了,明顏腦海中回憶著舞步,先還有些生澀,慢慢便舒展開動作,漸入佳境。


    正是秋高氣爽之時,落葉打著旋兒翩翩而下,落在少女月白色的幕離上。


    反正四下裏無人,明顏索性一把將幕離拋在地上,隨著樂聲旋轉起來。秋日的暖陽照在她的麵龐上,她感受到久違的自在。


    樂聲驟然停下,明顏也停下舞步,悵然若失地望向天空。


    剛才像是一場虛幻又快樂的夢,夢醒後,她還是要做好神秘莫測的神女,用幕離掩住豆蔻年華姣好清麗的麵龐。


    明顏才將幕離拾起戴好,身後傳來一個空穀清泉般少年人的聲音。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今日見了大人舞姿,本王才終得其意。”


    明顏嚇了一跳,轉身看到啟煥遠遠地站在廊亭中。


    “永安王殿下,”明顏心中憤憤,不知這人已悄悄地看了多久了:“殿下可知見過我真容的人都是會瞎眼的?”


    “本王是剛剛才知曉,”啟煥笑得眉眼彎彎:“以神女大人之靈識,看看本王還能否見得到明日的天光?”


    明顏走到啟煥麵前,望進他閃閃發亮的墨色眼眸。


    長身玉立的少年一臉坦然之色,不知為何,盯著這雙星目,明顏自己的心卻慌得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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