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才泛起魚肚白,一輛車駕已停在燕王府門外。


    馬車並無繁複裝飾,木架布簾,單是較平常官宦人家的車駕更碩大了些。


    “爹爹,咱們隻有兩個人,坐這麽大一輛馬車?”啟煥訝異地端詳著車駕:“爹爹坐在車裏就好,兒可以騎馬的。”


    “少跟爹逞強。”蕭承煦白了他一眼:“你娘親給你備的傷藥帶沒帶在身上?”


    “帶了的。”啟煥害羞地撓了撓頭。


    “上車吧。”蕭承煦先掀簾步上馬車,啟煥也跟著走了上去。


    “…陛下?!”待看清馬車中倚坐昏睡的人,啟煥驚得瞪大了眼睛。


    “嗯。”蕭承煦兀自端坐在旁側,似乎料到了啟煥的反應,嗤笑道:“永安王是自請隨本王南巡,陛下是被本王強綁來的,須得一會兒醒了才知情。映淳那臭丫頭調安神湯的方子,果真管用。”


    兩人一起看向酣睡的啟元,想是身上還疼,啟元夢裏還欠著屁股歪坐著,睡相很是滑稽。


    “爹爹,賢貞皇太後知道了會生氣的!”啟煥擔憂地望著蕭承煦,見他神態自若地微眯上眼,似要在天亮前再補上一覺。


    “陛下一會兒醒了也會生氣的!”如今三人共處在車廂中,本來寬敞的廂內也顯得有些擁擠了。


    “再不讓他去親眼見見百姓疾苦,他這輩子怕是都學不會尊重人,更何談愛民了。”蕭承煦睜開眼,煩惱地覷了啟元一眼:“上了本王的車駕,一切當由本王說了算。他若敢亂發脾氣,就把他丟下去自己走。”


    “可是…”啟煥擔心啟元因此事再對蕭承煦生出怨恨,心中又盤算起能巧妙化解矛盾,維護君臣二人關係的法子。


    “行了,這些事哪由得你小孩子操心,”蕭承煦見啟煥又蹙著眉頭沉吟,有些擔心地沉聲道:“別硬撐著了,才過了這幾天哪能坐,臨走前你娘親特意囑咐了,不許讓你受這馬車顛簸之苦。”


    蕭承煦拍了拍自己身側早鋪好的一排軟墊:“過來趴著。”


    啟煥別別扭扭地挪過去,可縱是再長的車座也不夠一個頎長的少年完全躺下,啟煥嚐試著調換了好幾次位置,被不耐煩的蕭承煦一把摁住迫著他枕在了自己大腿上,抬起巴掌作勢要往啟煥身上落,忍著笑恐嚇道:“讓你和爹親近跟要你命一樣,爹有那麽嚇人?再敢亂動,爹可請你吃回鍋肉了?”


    “兒隻是想…”啟煥被蕭承煦的話嚇得脖子一縮,終於老實地不再動彈,乖順地枕在蕭承煦腿上說:“陛下小小年紀就沒了父親,兒怕陛下醒來,見了這幅畫麵會心中難過,思念起先皇在的日子。”


    “蕭承睿可並不是個好父親。”蕭承煦語調冰冷,心中暗想。


    他若肯在教養兒女上下半分心思,不至於讓這幾個小子都長成如今這副模樣。


    “可先皇畢竟是陛下已故的生父。”啟煥躺的很舒服,連帶著聲音都放鬆下來,抬眼看看父親的表情,笑著低聲問:“一會兒爹爹看陛下要醒了,就趕緊讓兒起來,好嗎?”


    車隊一路直行到晌午還未停歇,山路顛簸,啟元悠悠轉醒過來。


    “小林子,朕要喝水…”啟元才迷迷糊糊睜開惺忪的睡眼,車簾被風掀起一角,和暖的陽光正巧閃進來,晃了啟元的眼睛。


    麵前根本不是他的合元殿寢宮,而是四角低矮的車廂。


    啟元一側頭,驚的身子往後一閃。


    蕭承煦正端坐在他身側。


    “你怎麽會在這兒?!你要帶朕去哪兒啊?!”


    本來正枕在蕭承煦膝頭安睡的蕭啟煥被他這一聲大喝驚醒,一骨碌從車座上滾了下來。


    蕭承煦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徑自把摔的懵頭懵腦的啟煥拉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笑著柔聲問:“毛手毛腳的,摔疼了沒有?”


    這舐犢情深的場麵讓啟元心中的怒火更是直往上竄:“你們父子到底要幹什麽!難道合起夥來想要害朕!”


    蕭承煦這才轉過臉來看他,淡淡地嗤笑了一聲:“臣如果想要謀害陛下,陛下現在還有機會坐在這裏說話嗎?”


    “那,那你到底想幹什麽?”啟元霎時又消了氣焰,委委屈屈地歪著身子避開傷處坐著。


    “臣這些年政務繁忙,忽略了對陛下的教導,才造成了當下,陛下不肯尊師重道的局麵。”蕭承煦的目光逐漸柔和下來:“臣自省,應親自陪伴在陛下身邊,好好的教導陛下。”


    “隻是臣急需南下治理水患,所以要辛苦陛下,陪臣走一趟。”


    “你還有****啊!”啟元氣得瞪圓了眼睛:“朕剛挨完打,傷還沒好呢!”


    朕隻能苦哈哈的側著身子坐,蕭啟煥倒是舒舒服服地躺在你腿上睡大覺!這不是存心故意氣朕呢嗎!啟元心裏憤憤地想。


    “陛下未免也太嬌弱了吧。”蕭承煦冷嘲熱諷道:“臣像陛下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開始上戰場了。”


    “朕又不是你的兒子,要傳承你這年少從軍的家風!”啟元本就生了一肚子的氣,嘴上更沒了把門兒的:“看堂姐像了你,小小年紀去衝鋒陷陣就是好的,看朕就千般萬般的不是!”


    蕭承煦霎時黑了臉。啟元這句話又準確無誤地戳了他的痛處。


    “陛下!”啟煥見二人之間氣氛又緊張起來,忙出聲岔開話題:“陛下可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何處嗎?”


    “朕哪知道,說是南下,我大晟幅員遼闊,南邊可大著呢!”啟元話語中還是氣哼哼的。


    “是江東。”啟煥故意朝啟元神秘地眨眨眼:“本次南巡,駐守此地的新安王會親自來迎駕。”


    對呀!江東正是若萱妹妹的父王董易之上任之地!啟元心裏一下樂開了花,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


    這要不是有討厭的九皇叔在一邊拉著個臉坐著,他都要忍不住拍手稱快了。


    “咳咳,”啟元假惺惺地端起一副正經樣子:“那既然如此,朕勉為其難,陪攝政王和永安王走一趟。”


    “陛下,又懂得如何治理水患了?”蕭承煦聽他這話說的似有進取之心,不禁又欣慰地笑了笑。


    “有什麽難的,不過就是修堤壩改河道,讓底下的官員去做就是了,何苦讓我們這麽遠跑一趟。”啟元滿心滿腦想的是到了江東怎麽尋若萱,漫不經心地胡答一氣。


    “若真如陛下說得這樣容易,那我大晟,此後都不用受這水患之苦了。”蕭承煦又蹙起了眉頭。


    這孩子妄自尊大,紙上談兵的毛病想來是不易糾正。


    “陛下正好借此次出宮的機會,多看看,多體會體會,免得日後被人問起,再說出這樣空洞可笑的話來。”蕭承煦的話說得不甚客氣,啟元的脾氣也跟著起來了,高聲嗆道:“朕登基才幾年,也是第一次治理水患,之前從未親眼見過,還要朕說出什麽門道來呀!朕說成這樣還叫空洞可笑,難道他蕭啟煥能說的比朕好嗎!”


    “防疫賑災之事,臣之前也毫不了解。”啟煥恭順地低聲答:“陛下能直接道出治水首要的兩項任務,就已經強出臣許多了,臣自知目光短淺又無經驗,所以特請攝政王讓臣和陛下一起,前往受災地區察考學習。”


    車隊行進灌下城中,啟元和啟煥都好奇地掀起車簾查看街景。


    剛剛經曆洪災重創的城市遍地淒涼。路上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端著破碗討飯的饑民,街道上濕滑泥濘,髒亂不堪。


    兩人都看得沉默了。


    一個瘦成一把骨頭的小孩子壯著膽子朝他們的車駕衝過來,高聲朝車內喊著:“行行好吧大人!求您施舍口吃的,我娘和妹妹都快要餓死了!”


    隨行的官兵一把將那孩子推搡在地,怒喝道:“滾開!不看看這是誰的車駕就膽敢衝撞!”


    “住手。”啟煥忽然掀開車簾沉聲命令道:“叫那孩子過來。”


    那官兵見一向和氣的永安王竟冷了臉,忙誠惶誠恐把那孩子從地上拖起來帶到車邊。


    啟煥伸出手來,遞給那麵黃肌瘦的孩子一把碎銀。


    “小弟弟,這錢拿去給你的家人買吃的。”啟煥微笑著細心叮囑道:“記得把錢放好,吃食也不要一次買太多,不然易叫歹人盯上搶了去。”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那孩子又驚又喜地跪在地上連連叩首,也不顧那地上泥濘髒汙的很,連額上都沾了泥漿:“大人真是菩薩心腸!”


    “快起來回家去吧。”啟煥蹙著眉頭深深看了那可憐的孩子一眼,放下了車簾。


    “你還隨身揣著零錢?”啟元歪頭不解:“那點錢夠買什麽吃食,幹嘛不給那孩子幾張銀票?”


    “陛下,貧苦百姓操勞一生,也賺不出一張銀票。”啟煥抬頭看著啟元:“那孩子勢單力薄,家中又似隻有母親和姐姐,日子一定過得很艱難,臣若是出手過於大方,想必那錢還未換成吃食,已經被奸邪跋扈之人搶到了手中。那臣的施舍,就毫無意義了。”


    啟元懵懂地點了點頭。


    一直坐在旁邊沉默不語的蕭承煦讚許地看了啟煥一眼。


    新安王帶著縣令及眾官員已在縣衙門前恭候。


    見三人步下馬車,由眾官兵簇擁著朝他們走過來,新安王忙合手拜道:“下官給攝政王請安。”,隨後便帶領眾臣齊齊跪地叩首。


    “起來吧。”蕭承煦輕輕點了點頭。


    “謝攝政王。”眾人站起身來,新安王走近再拜道:“攝政王能親臨灌下治理水患,勤政愛民,不辭辛勞,實在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新安王這一番話講得中肯,被晾在一旁的啟元卻聽得翻了個白眼,覺得他純是說些場麵話,不過是想拍蕭承煦的馬屁罷了。


    “攝政王殿下,這二位是?”新安王此前在宮中也隻被蕭承煦約談過,未曾做過朝臣,因此也並沒見過這位少帝。


    “他們是本王的親隨。”蕭承煦淡然答道。


    親隨?!


    啟元驚訝地瞪圓了眼,覺得蕭承煦簡直是故意戲耍他和蕭啟煥,但一眼瞥見蕭啟煥麵色如常,似已坦然接受了“親隨”的身份,還向新安王合手行了一禮道:“拜見新安王殿下。”


    啟元見他這樣,自己也不好再挑明身份,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行了個禮。


    “這二位是本王看重的人,煩請新安王妥善照顧。”


    “殿下放心,臣一定叫人好好照顧兩位親隨大人。”


    “他們兩人都是自請隨本王前來,想為治理水患事出力的。”蕭承煦兀自說道:“還請新安王分派些任務給他們,讓他們得些鍛煉。”


    這才轉向兩個孩子:“你們這幾日,要在這裏盡力為新安王分憂,好好地學習揣摩。”


    “殿下放心,在下恭送殿下。”啟煥已像模像樣地進入“親隨”角色,行禮為蕭承煦送行。


    啟元卻著了慌:“你要走?去哪兒?就把我們倆扔在這兒不管了?”


    “本王忙得很。”蕭承煦瞥他一眼,一拂袖轉身帶人走出了縣衙。


    “你!”啟元氣得說不出話,心裏憤憤地想著:還說親自教導,就知道你靠不住。


    “二位親隨大人,請隨臣來吧。”新安王已在身後叫他們,啟元被迫收回盯著蕭承煦背影的懨懨目光。


    “還未請教二位姓名?”走在去客房的路上,新安王隨口問道。


    “在下容俞。”啟煥對新安王微微一笑拱手道。


    這人編假名也太流利了吧?早就想好了嗎?


    啟元被驚地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答:“在下…黃元。”


    “這位容公子似乎與攝政王長得很是相像?”新安王道出心中疑惑。


    親兒子能不像嗎。啟元翻了個白眼,看你蕭啟煥怎麽圓。


    “在下是攝政王殿下的外甥。”啟煥的謊話依然說得麵不改色心不跳。


    “怪不得,原來真的是皇親。”新安王恍然大悟地笑道。


    “黃元兄與在下同為殿下的外甥,論起血緣來,還屬黃元兄與殿下更親些。”啟煥見啟元被忽視在一邊很不是心思的樣子,又張口補充道。


    “原來如此。”新安王又看向啟元,微微點了點頭:“那二位大人請先去休息,這幾日就由本縣的縣令陪同二位大人,賑災事務繁忙,急需臣去親自處理,暫且告退。”


    “有勞新安王送我們兄弟二人過來。”蕭啟煥又是一拱手:“我二人自會安置,新安王放心。”


    進了客房,啟元朝臥榻上一歪抱怨道:“這新安王!若不是朕想著他以後要當朕的嶽丈,真要罵他是條糊塗蟲了!說了他就肯信,也不想想哪有外甥和舅舅生得這麽相像的?從母家輩分論起,啟榮和你才是真的舅甥,怎麽沒見你們倆的長相有半點兒相似之處。”


    啟煥從茶壺中傾出一盞茶來捧給啟元:“父王既為了要我們好好鍛煉,若讓眾人知曉我們的身份,勢必都會束手束腳,那我們這一趟下來,定得不到半分曆練。”


    “既來之,則安之。”啟煥頑皮地笑出小虎牙:“我們就打起精神在這裏好好當幾日差吧,‘黃元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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