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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煙怎麽抽了那麽半天呀?”陳辰為我們打開門後,問我們。


    老歪張口就來:“小北非要跟我分析分析這次疫情的走向。”


    陳辰笑了,問:“你們分析出來了嗎?要是有什麽結果,趕緊聯係衛健委,把你們的發現告訴他們,沒準兒到時候記你們大功一件呢。”


    老歪說:“我們沒那個受功的命……連專家都分析不出來了,我們倆純粹是瞎指揮。”


    陳辰問我:“你們到底分析出來什麽了?”


    我硬著頭皮胡編亂造:“武漢都被封了,拐點大概就會在這幾天,要麽控製住了,要麽就大爆發了。”


    陳辰撇撇嘴,說:“好吧,我信了,雖然跟沒說一樣。”


    果不其然,數日之後,從每日確診幾十上百例猛然激增至每日萬餘例,大部分都集中在武漢及周邊各市。


    來到客廳,陳辰從兜裏掏出一張剪裁成奇形怪狀的小紙片,拿給我看,並且笑靨如花,說:“你看,我就知道你還留著呢。”


    我拿過小紙片,有些不解,問:“這是什麽呀?”


    陳辰蹙眉微嗔道:“這是小石榴剛上幼兒園的時候給咱們家裏每個人做的小花呀。”


    我想起前些日子陳辰還曾問過我是否留著這朵“小花”,而那時我已然想不起來把它放在哪兒了。我問陳辰:“你從哪兒找著的?”


    陳辰溫婉地笑了笑,說:“在咱們結婚照的冊子裏夾著呢。”


    我猛地想起了那時自己隨手把這朵小花夾進了結婚照片的冊子中。我問陳辰:“你怎麽想起來翻結婚照了?”


    陳辰臉頰一紅,轉身走向廚房,說:“我先去幫媽端菜了,一會兒趕緊吃飯吧,你和李貌陪咱爸喝點兒。”


    我看著手裏的小花,發著呆,老歪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和地笑了笑。


    吃完這頓團圓飯後,陳辰讓我們坐著看電視,她自己收拾餐桌就行了。我媽衝我使了個眼色,讓我也去幫忙,我站了起來,幫著陳辰收拾,她卻讓我陪李貌聊天,說你們都喝了不少酒,踏踏實實地坐著吧。


    我們閑聊了一會兒,老歪說要回去父母上一些祭品,我說我跟你一起去吧,順便抽支煙。我媽說別太晚回來,一會兒咱們還得包餃子。臨出門的時候,陳辰從廚房裏出來了,她端著一個碗,對老歪說,這是咱們吃飯之前我撥出來的菜,一會兒擺在叔叔阿姨的照片前麵吧。老歪頗有些感動,眼中噙著淚水,他沒有說出謝字,隻是感激地對陳辰點了點頭。


    老歪把父母的遺照擺在電視櫃邊上,又擺了一些點心水果以及剛才陳辰端出來的那碗年夜飯,然後他又倒了一杯酒,放在他爸照片前麵。我們對著老歪父母的照片鞠了三個躬,老歪口中念念有詞,叨嘮了一堆關於他自己近一年的一些事。


    簡單祭拜完畢後,我們各自點了一支煙,默默地抽著,誰也不說話。抽完一支煙,老歪率先開口了:“小北,你說咱們活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我不解地看向老歪,猜不透他的意思。他解釋道:“我看著我爸我媽照片的時候,總是會想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我剛剛問你的這個吧。”


    我也看向老歪父母的照片,他們麵露微笑,和藹地看著我和老歪。我說:“其實我也一樣,一個人孤獨的時候,也會想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其中就包括你剛剛問的這個……我覺得,在不同的環境和心境裏,給出的答案是不同的,比如現在吧,我覺得活著就是為了我爸我媽,為了小石榴……”


    老歪說:“是啊,我也是孤獨的時候會想這些,我也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


    “你現在是怎麽想的?覺得為什麽活著呢?”


    “自從我爸媽去世之後,跟我最親近的就是你和婷婷了……當然,我不可能為了你而活……”


    “說著說著就沒正經的。”


    “哈哈,我想說的是,心裏一旦有了牽掛的人,好像生活都變得有盼頭了,你不覺得嗎?”老歪說。


    “你想說什麽?”


    “我認為,像咱們這樣的普通人,對咱們最重要的就是父母、子女、愛人,失去了其中的哪個都會讓人痛不欲生的。”


    我說:“這是一句廢話。”


    “沒錯兒,確實是一句廢話,但是真的失去的時候,那種痛苦是能擊垮一個人的內心的……當初如果沒有婷婷,說不定我早就垮了,我爸媽離開得太突然了,讓我措手不及,簡直痛不欲生,”老歪說,“後來婷婷始終陪伴在我的身邊,所以我才能那麽快從悲痛之中緩過來。”


    “我覺得你並不是想跟我說這些東西,咱們就別拐彎抹角了。”


    “好吧,那我就不繞圈子了,”老歪笑笑,說,“通過最近這兩月和陳辰的接觸,我覺得她比程辰更加適合你,更何況還有一個小石榴作為你們之間的黏合劑呢。”


    “剛才你丫不還說不幹預我的選擇嗎?”


    “那碗菜讓我徹底倒戈了,”老歪指了指父母遺像前的碗,說,“即使程辰是婷婷的閨蜜,我也要這麽說,誰讓你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呢。”


    “上午我去陳辰家接她和小石榴的時候,她爸就單獨跟我談了談,雖然沒明說,但是肯定希望我和陳辰能重歸於好。”


    “看見沒有,我和你老嶽父——前老嶽父的英雄所見略同吧。”老歪笑著說。


    我沒有笑,說:“現在好像所有人都站在陳辰這邊了。”


    老歪搖了搖手指,說:“至少婷婷跟她閨蜜是統一戰線的。”


    “那你覺得我應該站在哪條線上?”


    “我現在也摸不透你是怎麽想的,不過我知道,你站在哪條線上,哪條線就贏了。”


    “我已經對不起徐婧了,怎麽還有臉對不起程辰呀?”


    老歪翹起二郎腿,又點燃一支煙,閉上眼睛吞雲吐霧起來。我指著屁股底下的沙發,接著說:“你別忘了,當初就是在這裏,是你和小賈親手把程辰推給我的。”


    老歪閉著眼睛,點了點頭,說:“是我多事兒了。”


    “不,我應該感謝你才對,要不是因為我收留了程辰,後來也不會和她談戀愛,更不會讓我重新享受了一次重回青春的感覺……我認為,我現在應該忠於程辰,即使你們所有人說得可能都是正確的,我也要為了自己的人格和道德選擇一次程辰。”


    “現在咱們拋開所有的現實,你回答我一個問題,行嗎?”老歪問。


    “你問吧。”


    老歪想了想,搖了搖頭,說:“算了,不問了。”


    我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燃後走到窗邊,靠在窗台上,說:“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兒了,想好了,真不問了?”


    老歪微笑著搖搖頭,說:“不問了。”


    我吸了一口煙,說:“還記得去年除夕嗎?你丫把我轟走之後,把白靈請回了家。”


    “嗐,都過去了,提她幹嘛?”


    “最近白靈是不是都沒找你?”


    “我巴不得她別來找我呢。”


    “那個男的死了。”


    “我知道。”


    我有些訝異,但是一想就明白了。我告訴過程辰,程辰一定對賈婷婷講了,然後賈婷婷再來告訴老歪。我說:“死得挺慘的,按說我應該挺開心的,但是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不會是陳辰找人幹的吧?”老歪開玩笑地說。


    程辰隻知道袁明坤死了,但是我並沒有把我們推斷的死亡原因告訴她。我搖搖頭,對老歪說:“他賭博,欠了好多錢,讓債主子給打死了。”


    “我操?案子這麽快就破了?”老歪有些驚訝。


    “說起來也挺巧的,我那個斜眼的哥們兒你還有印象吧……(老歪點點頭)他說他哥們兒跟他吹牛逼說了一個打死人的事,我和陳辰聽完之後,把兩件事一綜合,發現其實是一件事兒,後來陳辰把我們的推斷告訴白靈了,白靈應該去找她的警察朋友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呀?”老歪撓撓頭,說,“我怎麽那麽懵啊?你能不能仔細講講?”


    我正在掰開揉碎給老歪講述事情的始末時,賈婷婷通過視頻聯係了他,老歪示意我一會兒再講,他要先和賈婷婷聊一會兒。我把手裏的煙撳滅在煙灰缸中,躲到一邊,看著老歪和賈婷婷起膩。


    賈婷婷在手機那邊大聲祝老歪春節快樂,老歪笑開了花。我倚著窗台站著,看著老歪諂笑著,衝著手機招手,向賈婷婷的父母道祝福。賈婷婷又向他介紹自己奶奶家的親戚,搞得老歪就像個小媳婦似的,唯唯諾諾地和手機那邊的每個人打著招呼。


    賈婷婷走到一邊,問老歪:“你今天自己過年啊?沒去於哥家嗎?”


    老歪衝我招招手,說:“過來,有人想你了。”


    我走到老歪身邊,摟住他的肩膀,做出一副親密的樣子,對賈婷婷說:“你放心吧,我怎麽舍得讓他一個人孤單呀,今天晚上我哪兒也不去了,直接鑽他的被窩兒,幫你看好他,絕對不會有別的女人來的。”


    老歪說:“你丫嘴真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行不行?”


    賈婷婷笑著說:“他要是敢再犯錯,(小聲地)我就把他閹了!”


    我說:“不勞您親自動手,我可以代勞。”


    賈婷婷說:“那不行,老師教導過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們正在調侃著,老歪家的門被敲響了,我們對視一眼,不知道會是什麽人。賈婷婷似乎也聽到了敲門聲,問是誰。老歪衝我使了個眼色,讓我去幫他擋一道。


    我走到門邊,順著貓眼看了出去,陳辰正一臉輕鬆地抱著雙臂站在門外,哆哆嗦嗦地左顧右盼著。我鬆了一口氣,心想,隻要不是白靈就行。


    我打開了門,陳辰走了進來,向老歪招了招手,問我:“咱們什麽時候回去包餃子?我把小石榴哄睡著了。”


    賈婷婷在那邊問:“誰呀?我怎麽聽著像是個女的?”


    老歪一時語塞,不知道應不應該說來人是陳辰。陳辰先說話了:“你跟婷婷視頻呢?我跟她打個招呼。”說罷,陳辰徑直走了進去。


    我這才產生了危機感,便連忙跟了過去。陳辰已經出現在了賈婷婷的麵前,她大方地向賈婷婷打著招呼,並且說了些祝福的話。我站在手機側麵,沒敢入鏡,不過已經發現賈婷婷的臉色沒有剛才那樣的喜悅了,她假裝熱情地回應著陳辰,眼睛裏已經流露出疑惑和反感了。


    陳辰對我說:“小北,你別站在那邊兒,過來呀,咱們仨一起祝婷婷一家新春快樂吧。”


    我走到老歪邊上,與陳辰把他擠在中間,三人同時入鏡。賈婷婷的臉色更難看了,她說:“我應該給三位哥哥姐姐拜年才對。”


    陳辰笑了笑,說:“要不是小石榴睡了,我就帶她下來了……小北,咱倆先回家吧,讓李貌和婷婷說說悄悄話。”


    我向賈婷婷擺了擺手,迅速離開了老歪身邊,陳辰又和她說了幾句客套話後,大聲招呼我:“小北,你把你外套給我披上吧,我下來的時候,樓道裏有風,挺冷的。”


    回到家後,我爸媽已經開始和麵調餡了,他們見我和陳辰一起回來的,便問:“李貌呢?”


    陳辰說:“李貌和婷婷打視頻電話呢,我和小北就先上來了……小石榴沒醒吧?”


    我媽說:“沒有,咱們先包餃子吧……小北,你晚上就別去李貌家了,湊合在沙發上睡一宿吧。”


    我說:“既然他那兒有空著的床位,我為什麽要睡沙發呢?”


    我媽有些不悅,說:“隨你便吧。”


    我們邊包餃子邊看春晚。節目除了多出一些關於抗疫的內容,與往年大同小異。老歪上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包了一半餃子了,他咋咋呼呼地去洗手,要和我們摻和摻和。陳辰讓他小點聲,說小石榴已經睡著了。老歪撇撇嘴,放低了聲音。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陳辰說簡單洗漱一下就去陪小石榴睡覺了。我和老歪離開了我家,來到了三樓的他家。


    “剛才小賈又跟你說什麽了嗎?”我擔憂地問老歪。


    “她問我小石榴她媽怎麽也來了,我說她是送小石榴過來的,但是你喝酒了,沒法開車送她回去,所以她就在這兒住一宿,你會來我們家陪我的,肯定不能讓你們倆同居。”


    “你說最後這句廢話幹什麽?這不是欲蓋彌彰嗎?”我有些著急,說,“你跟小賈說了嗎,別告訴程辰。”


    “我忘了,光想著幫你解釋來著……那你讓我怎麽說?”


    “你應該……應該……嗐,我還是先探探程辰的口風吧。”


    我拿起手機,給程辰發了一條微信,祝她及全家新春快樂。


    一個紅色小歎號擊穿了我的心。程辰又把我拉黑了,我絕望地把手機丟在了沙發上,疲憊地躺了下去。


    老歪拿起我的手機看了一眼,有些生氣,然後用自己的手機撥通了賈婷婷的電話,一上來就急頭白臉地質問:“你幹嘛吧陳辰來小北家的事兒告訴程辰啊?”


    我不知道賈婷婷說了些什麽,不過應該語氣不善,老歪的氣焰被壓倒了,他無奈地說:“今天小北還向我保證說不會對程辰不好呢……我們幹嘛要合夥兒騙你們呢?你還不相信我嗎……哎呀,幹嘛又提之前的事兒,現在咱們說小北呢……我們才不是一丘之貉呢,我是我,他是他……好好好,不說了行不行……我沒跟你發脾氣,我也沒跟你態度不好,我隻是就事論事……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已經夠誠懇的了,還讓我怎麽誠懇……(故作真誠地)對不起,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急赤白臉地質問你……明天是去你家還是直接去你奶奶家……行吧,那咱們明天上午見吧……對了,你再勸勸程辰,幫小北說點兒好話……我求求你了,你是我姑奶奶行不行……笑了笑了,我就當你答應我了啊……小北沒想瞞著她,今天我一直纏著小北來著,他沒騰出空來聯係程辰……好好好,我不說了……那行吧,明天見,拜拜!”


    掛了電話,老歪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說:“她說咱倆是一丘之貉,說你又瞞著程辰跟你的前妻在一起,她說她有義務把這些事告訴自己的閨蜜……我真沒轍了,再多說一句話她就要炸了,為了自保,我不能再多說了,不過她說她會再跟程辰溝通的。”


    我心如死灰,有氣無力地問老歪:“你明天要去小賈家裏嗎?”


    老歪撓撓頭,說:“是啊,之前就說好了的。”


    我說:“我累了,一會兒洗把臉就睡覺了,你幫我找一床被子吧。”


    老歪說:“你蓋我的就行,我蓋婷婷的。”


    我拖著懶洋洋的身子走進廁所,快速洗了臉,又把腳伸進水池子裏,簡單衝了衝,回到了臥室,坐在床邊甩著腳。老歪說:“我也洗把臉就睡了。”


    關上燈後,我背對著老歪,閉上眼睛,問:“剛才你說咱們拋開現實,讓我回答你一個問題,你想問我什麽?”


    老歪歎了口氣,問:“你還愛陳辰嗎?我說的是小石榴的媽媽。”


    我倏地睜開了眼,一片黑暗,仿佛眼前的這個世界正處在一個巨大的黑洞之中,不斷地旋轉、下落,漆黑的迷霧圍繞在我的周圍,甚至讓我看不清離我最近的東西。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我幾乎聽不到鍾表秒針前進的“嗒嗒”聲,屋外也很安靜,沒有簌簌的風聲,也沒有煙花和炮仗的聲音。若不是聽見了老歪的呼吸聲和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聲,我便真的會覺得自己置身於另一維度的世界。


    我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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