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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武漢的那個傍晚,酒店外麵的天空已經昏暗無比,咖啡廳裏卻恍如白晝。常莉安補完口紅之後,再也沒動麵前的咖啡,而我卻已經將自己的咖啡喝得一滴不剩。


    我將自己知道的白靈的一些事情講給了她。她聽後,說自己並不知道白靈的名字,隻是從公司一些人的口中聽到過關於這個女人的隻言片語,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我說,或許白靈憑借自己的努力,絕對不會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裏獲得幾百萬的收益,但這是她出賣自己青春後獲得的唯一報酬,雖然銀行卡上的數字值得我們普通人尊敬,可是個中滋味隻有她自己知道。


    常莉安說:“謝謝你給我分享的這個故事,我覺得白靈也許並不痛苦,作為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得到這麽多錢,也許正是她所奢望的,你不能站在你的角度去看待她的事情,正所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必須真誠地告訴你,我想要的並不比她少。”


    “是的,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這正是像你剛才所說的那樣,人到底是應該為了自己而活還是為了別人而活?”我說,“在我沒有孩子之前,總是很自私的,覺得隻要自己高興了,其他都無所謂,但是有了孩子之後就不這麽想了,有時候真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能夠為了女兒和別人拚命。”


    “你說的這一點,我無法感同身受,”常莉安笑了笑,說,“我並不打算生孩子,即使我以後可能會結婚,但是我也不想生孩子,我不想讓孩子來感受這個世界的邪惡與黑暗,我也不想讓孩子束縛住自己的人生。”


    “一個人一種活法,你為了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沒有錯,而我也覺得我自己的選擇也是正確的,就讓我們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共同努力吧。”


    常莉安點點頭,然後看了看表,說:“今天就到這兒吧,和你聊了半天,我很開心,終於把自己最近這幾個月的委屈說了出來,雖然起不到什麽實質性的作用,但是心情得到了放鬆,還是很讓我滿意的……你去跟他們忙吧,我就不瞎摻和了,我得去找胡總了,跟他匯報一下今天的情況,你放心吧,我會多說一些好話的……至於白靈的事情,就當我不知道吧。”


    “謝謝你,我再次為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的魯莽而感到抱歉。”


    她眯起眼睛,伸出右手,示意要與我握手和解。我見狀,也趕緊伸出了右手,與她半握。她半開玩笑地說:“一開始你的道歉可沒有現在的誠懇啊。”


    我尷尬地笑了笑,說:“都是誠懇的,你就別再笑話我了。”


    她站了起來,一邊向外走一邊說:“我原諒你了,不用再跟我道歉了……對了,你給了錢經理多少好處啊?他那麽賣力地跟我求情——實際上我們之間沒什麽交情,他們都是看到胡總的麵子上才是我畢恭畢敬的。”


    “這個嘛……既然你跟他沒什麽交情,我還是別把他賣了為好,畢竟我以後還要跟他打交道呢。”


    “隨你便吧,不願意說就算了,反正跟我也沒關係。”


    我又與她寒暄幾句,送她到了酒店門口,她說不用送了,自己出去打輛車就行了。揮手道別後,她瀟灑地向外走,我看著她的背影,莫名覺得她也很不容易,為了自己的夢想出賣自己的靈魂。還是古話說得好,“笑貧不笑娼”。


    我倏地想到了斜眼,便大聲叫住了她:“常老師,我還有句話想問你。”


    她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向我,等著我的問話。我們相隔了七八米,嘴裏的話卻不好意思大聲說出來。我小跑著來到她的身邊,鼓起勇氣問:“常老師,說實話,你那時候愛黃碩嗎?就是你認為他對你很好的那個時候。”


    常莉安笑了,似乎是在嘲笑我的幼稚問題,眼神仿佛是在說,她一個為了金錢能出賣自己的人,怎麽還有資格談“愛”呀?


    她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隻是向我擺了擺手,說:“既然你跟黃碩是朋友,就別再叫我常老師了,那隻是別人看在胡總的麵子上才這麽稱呼我的,我知道自己,根本就擔不起‘老師’二字,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或者像之前黃碩那樣,叫我‘瑪麗’也行……好了,我不跟你聊了,現在路上開始堵車了,我得走了,有機會再見吧。”


    “明天你來參加這個活動嗎?”


    “我會跟著胡總一起的,不過沒機會跟你聊天了,”她邁開了步子,頭也不回地說,“今天下午我很高興,謝謝你陪我說了這麽多話,再見。”


    常莉安真的走了,我也沒再叫住她,看著她穿過停車場,沿著水泥和石塊砌成的小徑走到大路上,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回到了三樓會議中心,老錢和他的助理坐在最後一排,各自玩著手機,我們活動部的同事和他們公司的幾個人正在忙碌著。我走到老錢身邊坐下,老錢衝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給我拿過一瓶水後,離開了。老錢低聲問:“常老師什麽意思?”


    “她說就按照現在的辦,不再改什麽了,”我說,“謝謝錢哥的幫忙啊。”


    “嗐,說這話就遠了,”老錢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其實常老師這個人不是那麽難相處,隻要給足了她麵子,她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主要是錢哥鋪墊得好。”我恭維他。


    “你們怎麽這麽半天呀,”老錢看了看表,說,“這都七點了,你們都聊什麽了?”


    我隨便扯謊道:“我們在咖啡廳坐了一會兒,聽她說了一堆專業的東西,我也聽不懂,隻能跟著瞎答應,然後讓我講了講這個項目的情況以及之前都是怎麽組織和安排的,我一想,您說她是老板的親戚,就沒瞞著什麽,把自己知道的跟她講了。”


    老錢皺起眉來,懷疑地自言自語道:“她不會是要把我給替下去吧?”


    “不會不會,她隻是想了解流程和安排,重點還是問了一些跟她的專業有關的事情……其實她找錯人了,不應該找我,而是去找我們活動部的同事,畢竟他們負責執行。”


    老錢的眉頭舒展開來,說:“那就好,我還真怕她去老板耳邊吹風,萬一真把我替了就壞了……”


    我假裝不明就裏地問:“她到底是你們老板的什麽親戚呀?侄女兒還是外甥女兒?”


    老錢曖昧地一笑,說:“你就別打聽了,反正跟我們老板的關係不一般。”


    聽他這麽含糊不清地說,我裝作理解了什麽似的,會意地點點頭,說:“哦,原來跟老板的關係不一般呀……難怪她說話這麽好使呢,哈哈哈……”


    “別瞎說啊,我可什麽都沒告訴你。”老錢的語氣已經很明顯的,但還是欲蓋彌彰地說了這麽一句。


    我們有一搭無一搭地聊了一會兒,助理費勁地拎著兩個大塑料袋回來了,裏麵裝得都是盒飯,老錢讓他把飯放到不礙事的地方,然後招呼大家先休息休息,吃完飯再忙。


    一群人齊刷刷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走出了前門,去廁所洗手了。我也招呼老錢出去洗手,老錢說,兄弟,咱們今天就別吃盒飯了,我帶你出去吃吧。我知道,他拿了好處,心情大好,要是不請我吃頓飯,顯得太沒情商了。實際上我也不想吃這些破盒飯,便笑著答應了他。等眾人回來後,助理打開塑料袋,讓大家隨意挑選。助理拿了兩盒飯來到我們麵前,老錢說,我跟於經理一會兒回趟公司,還有點兒材料要對一下,就不跟你們吃了,你把我們的飯分了吧,誰要是不夠就吃我們的。


    我用同樣的理由向我們公司活動部的同事解釋一番。活動部經理疑惑地問,是不是有什麽要變的地方呀?我說,我跟那個常老師聊好了,這次什麽都不動了,等下次的時候提前溝通,我跟錢經理回趟公司,有個別的材料要核對一下,不影響您這邊的工作。活動部經理點點頭,說,那就好,那個常老師真夠麻煩的。我笑笑,沒說話,和他們擺擺手,離開了會議中心。


    來到了老錢的車上,他問我北京有沒有什麽可以吃野味的地方。我說那我可不知道,我從來沒吃過那玩意兒,怕有寄生蟲。老錢笑我膽小,說野味才好吃,並且要帶我去長江北岸江漢區的一家專門賣野味的市場轉轉,然後找個餐館加工一下。我想起十餘年前“非典”的時候,有一陣盛傳就是廣東的某個廚師因為加工了果子狸,所以染上了病毒,繼而想到了司雅和陳辰對我說的武漢有不明肺炎的事情。到了這裏,我便忘了這件事,也就沒想起來要佩戴口罩,當地也沒什麽戴口罩的人,所以我在思想上便鬆懈了。直到老錢提到野味,才讓我想起這件事。


    我說:“還是算了吧,我吃不慣那玩意兒,咱們隨便找個地方吃兩口就得了。”


    老錢悻悻地說:“你真沒口福……行吧,誰讓你是客人呢,你能吃辣嗎?我知道一家湘菜館還不錯。”


    我說:“那沒什麽問題,我對辣菜還是很感興趣的。”


    老錢開車帶我來到一家湘菜館,我已經忘了它的名字。這裏的生意很火爆,以至於門口的幾處停車位都停滿了車,老錢不得不載著我轉到另一條上坡路的街道上,開出很遠後才找到一個位置。停好車後,老錢說,沒辦法,現在是飯點兒,隻能停這兒了,咱們掃個電動車過去吧。


    到了湘菜館裏,需要等位,服務員問我們能不能在包間裏拚桌。老錢說,拚吧,我都餓了。包間的圓桌對麵坐著幾個男人,他們似乎已經點完了菜,正在抽煙聊天。我和老錢坐下後,他要了一份菜單,一邊詢問我的口味一邊點菜。點完菜後,又要了兩瓶啤酒,他說一會兒找個代駕就行了。


    少時,菜上齊了,我們幹了一杯,老錢讓我趕緊趁熱吃。菜的口味很重,比我想象中要辣一些,老錢看著齜牙咧嘴的我,開始嘲笑我誇下能吃辣的海口。


    “哎,錢哥,我聽說最近武漢開始鬧肺炎了,真的假的呀?”我用啤酒漱了漱口後,問老錢。


    老錢擦了擦因為熱辣而流出來的汗,說:“視頻裏都這麽說,我身邊還真沒有這樣的人,誰知道呢,沒準兒就是自媒體為了吸引人的眼球吧?”


    我點點頭,說:“我也是這麽覺得的,我朋友聽說我來武漢,還讓我小心點兒呢,真是小題大做。”


    老錢說:“就是,別聽風就是雨的,人們都愛傳謠言,越傳越邪乎,當年的‘非典’怎麽樣,不還是就鬧了那一陣兒嗎?當時就屬你們北京厲害吧?”


    “那可不嗎,當年我正好中考,因為‘非典’,連物理化學都停考了。”


    對麵幾個男人聽到我們的談話,都看向我們,停止了自己的對話。其中那個看起來最為年長的謝頂男人推了推自己酒瓶子底一樣厚實的眼鏡,插話道:“年輕人啊,可別小看這個肺炎,現在也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呢?可能比‘非典’來得猛呦。”


    我和老錢一起看向他們。老錢說:“都是自己嚇唬自己。”


    年長的男人說:“一般的新聞可能會有一些誇大性和誤導性,但是這件事在我看來,新聞報道的還是保守了,你們可能不清楚這裏麵的事情……”


    一個稍微年輕一些的男人輕輕拍了拍年長男人的臂肘,輕輕咳嗽一聲,好像是在提醒他什麽:“咳咳,王主任……”


    年長的男人笑了笑,對我們說:“還是要注意一些,現在有的問題還沒搞清楚呢,不要輕易下結論。”


    我和老錢對視一眼,不知道對麵幾個人的身份,便笑了笑,不再討論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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