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一片薄薄的雲彩緩緩攏住了太陽,和暖的陽光費力地穿過雲層,灑在大地上。忽然起了一陣風,地上的浮土被卷了起來,程辰將羽絨服的拉鏈拉到脖子處,抬手掩住口鼻。我們一前一後走到車邊,坐了進去。


    駛離醫院後,我目視前方,對程辰說:“袁明坤是陸斌他們幾個的大學同學。”


    “男的女的?”程辰看向我,問。


    “當然是男的了,你怎麽會認為這是個女人的名字呢?”


    “‘坤’就是代表女性呀,你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嗎?”她哧笑道。


    “你怎麽知道就是乾坤的坤,萬一要是昆明的昆呢?”我跟她抬杠。


    “直覺……難道不是乾坤的坤嗎?”


    “是乾坤的坤……不過他確實是個男的。”


    程辰再次看向我,問:“你怎麽認識他們的大學同學呢?”


    我沒有思考的時間,無法瞬間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於是便實話實說:“其實陸斌說的這個袁明坤是我前妻和我分開之後又找的男人。”


    程辰好奇起來:“你就是這麽認識的他?他和你前妻交往,你心裏什麽感受?有沒有吃醋的感覺?”


    我尷尬地笑了笑,說:“怎麽可能啊,跟我又沒關係。”


    程辰輕輕“哼”了一聲,說:“誰信呀!之前孫曉宇跟我說過,他看見你當時維護著我的時候,他蠻生氣的。”


    一個紅綠燈攔住了我們,我拉起手刹,疑惑地看向程辰,問:“怎麽?你和那孩子還有聯係?”


    程辰蹙眉,不悅地說:“我跟你可不一樣,後來我再也沒搭理過他——我說的是之前在酒吧跟他打架的那次,後來我們不是談了談嗎,他說看到你保護著我的時候,心裏有很大的醋意。”


    “情況不一樣,”我說,“不是所有題都能套用一個公式的,而且這是人的感情問題,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的。”


    程辰忽然打了一個響指,說:“我想起來了,之前七夕的時候你來我們公司接我的時候,告訴過我,說小陸總的一個大學同學是你前妻的現男友……那你呢?你對那個袁明坤有沒有醋意?”


    我不能說有,雖然當初確實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是卻不能對程辰實話實說。我說:“剛不是說了嘛,跟我又沒關係,我吃什麽醋,誰讓我跟她離婚了呢。”


    綠燈亮起,我鬆下手刹,鬆開刹車,汽車緩緩前行,程辰說:“那小陸總為什麽會向你問起他呢?他們是同學,應該比你更熟悉呀。”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尤其是你的同事們,”我說,“你要是能保證這一點,我才會告訴你。”


    “你不信任我?”她質疑道。


    “不是不信任你,我怎麽可能不信任你呢?畢竟這是陸斌的私事,傳出去不好。”


    “你說吧,我絕對不會跟第三個人說的。”


    我把袁明坤騙了陸斌五萬塊錢的事情告訴了程辰。程辰聽後,癟癟嘴,說:“小其羽的媽媽眼神真不好,怎麽認識了這麽一個男人呀?”


    “袁明坤是她的高中同學,是……”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程辰,“是她的初戀。”


    “哦?那你是第三者插足嘍?”她好奇起來,聲音中充滿了笑意。


    “我們交往的時候,已經上大學了,那時他們早就分手了,”我說,“我從來不幹那種插足別人感情的事兒。”


    “那……”她眼珠亂轉,撓了撓腦袋,問,“他騙了小陸總之後就消失了嗎?小其羽的媽媽跟他還有聯係嗎?”


    這似乎是個圈套,程辰表麵是在問袁明坤和程辰事情,實際上是在旁敲側擊地詢問我是否與陳辰有聯係,我怎麽會上她的這個當。想到這裏,我情不自禁地為程辰的小心思感到好笑,說:“那我哪兒知道,我跟她又沒什麽聯係。”


    “不是啊,”程辰眼角帶著笑意,搖了搖頭,說,“你媽媽摔傷之後,她不是總去看嗎?難道你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問她這件事兒嗎?”


    程辰居然擺了我一道,我已然忘記了她知道陳辰最近總是去我媽家的事情。我支支吾吾地說:“雖然她最近總是去看我媽,但是我很少和她說話,再說了,陸斌被騙,跟我也沒多大關係,我想不起來也是正常的。”


    “於小北,你想過沒有,她為什麽總是去看你媽媽呢?”程辰的語氣很平淡。


    “我媽以前對她不錯,她既然知道了,過去看一看也很正常的。”


    “那她去看一次就行了啊,為什麽要總去呢?”程辰開始分析起來,“除非是她在袁明坤那邊受到了什麽挫折……剛才聽你說了之後,我覺得袁明坤應該不止騙了小陸總一個人,我懷疑他也騙了小其羽的媽媽,你覺得有沒有道理?”


    我不知道程辰為什麽會這麽聯想,關鍵是她居然想對了。我隻是點了點頭,目視前方,不敢與她有眼神交流。


    程辰又問:“她去你媽媽家,就一點破綻都沒露出來嗎?”


    “至少我沒注意到。”我敷衍道。


    “你還記得之前有一陣小其羽的媽媽總是聯係你,你還告訴過我,說她可能有什麽事情嗎?當時我還讓你去問問她呢,能幫助的話就幫一把,後來因為紋身的事情,我生了你一次氣,再後來你也沒提小其羽媽媽的事,我也就忘了這件事兒……我懷疑,那時候她就已經受到傷害了。”


    若不是程辰提起來,我依然忘記了之前程辰和我說過的這些話。我說:“那時候我就沒在意,隻是覺得她總是沒事兒找事兒。”


    “你還是在意在意吧,我說過,畢竟她是小其羽的媽媽。”


    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生怕自己會在不經意間把自己借錢給陳辰的事情說漏嘴,便詢問她晚上想吃什麽。她說有些累了,而且腿還隱隱作痛,不想去逛街,還是回家點外賣吧。


    晚上,程辰臥在沙發上,把她纖細的腿搭在我的大腿上,讓我幫她捏捏小腿,我欣然同意,不輕不重地按揉著她光滑的皮膚和肌肉。這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我和程辰對視一眼,不知道會是誰。我害怕是陳辰突然到訪,但是轉念一想,她有鑰匙,不用敲門。程辰衝我眨了眨眼,把腿收了回去,穿上拖鞋,溜回了臥室,關上了門。


    我悻悻地走到門邊,通過貓眼向外看去,斜眼手裏拎著一個袋子,正盯著貓眼看。我一驚,趕緊離開了貓眼,斜眼在外麵說:“你丫別藏了,我都看見你了,趕緊開門,外麵冷著呢!找你丫有事兒,快開門。”


    我訕訕地打開了門,堵在門口,說:“我一猜就是你丫挺的……大晚上的有什麽事兒不能在電話裏說呀?”


    “先讓我進去行不行?我都快凍死了,今天晚上真他媽冷。”說著,斜眼就要往裏擠。


    我堵住他,說:“有什麽事兒就在這兒說吧。”


    斜眼探頭向屋裏看了看,曖昧地說:“怎麽?你的那個她在呢?”


    “跟你有什麽關係?”我心念一動,放低聲音問,“是不是陳辰派你來的?”


    “我他媽不是誰的小催巴……我是想來找你喝酒的,”說著,他抬起手,讓我看了看手中的袋子,說,“一朋友送了我兩瓶紅酒,我第一個就想起你來了。”


    “我不喝酒,戒了,”我依然沒讓開,說,“你留著孝敬別人去吧。”


    “你丫真沒勁,有你丫這樣的嗎?哥們兒都到你們家門口兒了,還往外轟,”他依舊嬉皮笑臉地說,“沒聽說過嗎,伸手不打笑臉人。”


    “你到底有事兒沒事兒?”我板起臉來。


    斜眼這孫子居然大聲叫嚷起來:“嫂子,嫂子!小北不讓我進門,他就讓我在門口幹凍著……”


    “操,你丫別嚷嚷啊!”我讓開門口,皺著眉說,“媽的,你丫趕緊進來吧。”


    斜眼笑嘻嘻地走進了屋,脫下鞋,光著腳走進客廳,把紅酒袋子放到茶幾上,探頭探腦的。我走到他的身邊,把他按在了沙發上,說:“你丫瞎踅摸什麽呢?”


    “人呢?”斜眼低聲問。


    “什麽人?”我明知故問。


    “裝什麽孫子呀?我的新嫂子呢?”他歪著嘴壞笑著。


    “你把酒放下之後就可以走了,我們家冰箱空了,就不留你吃飯了。”


    “沒事兒,我可以點外賣,”斜眼掏出手機,說,“要不是最近這段時間一直瞎忙來著,早就來見見我的新嫂子了……我不能讓我的新嫂子挑理是不是?”


    “你丫怎麽這麽沒皮沒臉呀?”我知道斜眼不達目的不罷休,“我都下逐客令了,你還死乞白賴地不走。”


    “咱倆多少年了?你還不了解我?”斜眼諂笑著,繼而放低聲音說,“聽說她和陳辰長得挺像的,是嗎?在裏屋呢吧?叫出來坐會兒呀。”


    “誰告訴你長得像了?一點兒也不像。”


    “嘿,那陳辰說跟她長得像?到底是陳辰跟我說瞎話呢還是你跟我說瞎話呢?”


    “別說我了,先說說你吧,你的那個‘超級瑪麗’怎麽著了?”


    “操!就當我白賣弄感情了,人家現在徹底跟我斷了聯係了,跟她幹爹混在一起了。”


    “現在還難過嗎?”


    “媽的,我也不知道那幾天是怎麽回事兒,跟個傻逼似的,好像非她不娶一樣……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我就是再傻逼也該清醒清醒了,愛誰誰吧。”斜眼揮了揮手,仿佛斬斷了自己為數不多的情思。


    “現在沒踅摸個新的姑娘?”我問。


    “一天到晚累個賊死,哪兒有時間踅摸姑娘呀……我當初也是想瞎了心了,不知道怎麽就聽了你丫的話,去跟我爸幹了,現在幾乎不在北京呆著,成天被他發配到全國各地趟地雷、裝孫子,每天都要麵對一堆狗屎一樣的問題,我都懷疑我是不是他親生的。”斜眼埋怨起來。我想說,我也懷疑你是不是你爸親生的,你爸看著那麽精神的一個人,怎麽會生出了你這麽一個歪瓜裂棗。不過,我沒這麽說,即使我和斜眼的交情已經到了互罵而又不放在心上的關係。


    我說:“總比你丫天天在外麵瞎胡混強吧……你沒當過爸爸,所以你不理解他,他這是鍛煉你呢。”


    “我他媽不想提了,好不容易清閑兩天……你別滲著了,把嫂子請出來吧,一個人躲屋裏多沒勁呀?”斜眼靠在沙發上,大大咧咧地說,大有一副見不到於小北的女人就不走的架勢。


    我很煩他這樣,但是我也了解他,知道他一向如此。我很納悶,當初上大學的時候怎麽就跟這孫子成了朋友,也許因為我們是上下鋪的關係吧。我猶豫著,正不知道要不要把程辰叫出來的時候,程辰居然推開了臥室的門,自己走了出來。我和斜眼一同看向她。


    當斜眼看清楚程辰的臉的時候,他猛地轉向我,張大嘴巴,一副吃驚的樣子:“我、我操!於小北,你丫不地道啊!這姑娘不是之前……之前那個……那個姑娘嗎?陳辰跟我說的可不是她呀?這到底是、是怎麽回事兒?”


    斜眼見到程辰之後,立刻就回憶起了“五一”期間在我家和之後在“講禮貌吧”時分別見過她。斜眼這個人少有的“優點”之一,就是能夠記住姑娘的樣貌,從他之前見到白靈時就能體現出來。


    4月份的時候,徐婧離開了我,我曾把這個消息告訴過斜眼,當時隻不過是為了讓他把這個消息傳遞給陳辰。我還記得當時斜眼埋怨我說沒有第一時間把我的“新歡”介紹給他。前幾個月,就在我和陳辰離婚一周年之前,陳辰突然到訪,誤以為徐婧回來了,但是並沒有見到屋裏的女人是誰,她回去後便告訴了斜眼,斜眼曾“突襲”過我家,不過因為我和程辰不在家,他敗興而歸了。後來,我便忘了要防著斜眼這一手,直到今天,他再次“突襲”,而且成功了。在斜眼的印象中,和我同居的應該就是陳辰口中的那個與她相像的女人,而不是眼前這個小姑娘。所以,斜眼看到程辰時,感到了驚訝。


    這是斜眼始料未及的,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程辰大方地走到我的身邊,挽住我的胳膊,眼神不善地看著斜眼,一言不發,這樣反倒把斜眼弄得十分尷尬。他的左臉顫抖了兩下,兩隻眼睛似乎分別看向我們兩個人——這是他獨有的技能。他說:“陳辰不是這麽跟我說的呀?”


    我當然知道陳辰是怎麽跟他說的,但是我不想解釋什麽。程辰冷冷地問:“她怎麽說的?”


    斜眼似乎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便看了看我,閃爍其詞:“沒、沒說什麽,反正就是……就是跟我想的不一樣。”


    程辰接著問:“你是怎麽想的?”


    斜眼站了起來,拿起剛剛脫下的羽絨服,繞過茶幾,假笑著說:“那什麽,我還有點事兒,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了啊,拜拜……”說罷,他一溜煙兒似的跑到門口,趿拉上鞋就打開了門,臨走時還衝我們擺了擺手。


    門被撞上了,程辰鬆開了挽著我的胳膊,坐到了沙發上,抱起雙臂,麵無表情地問:“他是什麽意思呀?”


    “這傻逼一向如此,我之前跟你說過,”我也坐了下來,說,“總是像隻沒頭沒腦的蒼蠅一樣亂轉,我也不知道他今天回過來。”


    “我是問你,”程辰轉過身子,盯著我的眼睛,說,“你前妻是怎麽跟他說的?他又是怎麽想的?”


    “那我哪兒知道啊,那是他們倆之間的事情,”我陪著笑,說,“估計他們都以為是徐婧呢吧。”


    程辰想了想,說:“嗯,也有可能,反正我覺得你不會跟你前妻說,你正在和小程老師交朋友。”


    “知我者辰辰也。”


    程辰不悅地嘟起嘴,說:“不過這個斜眼也真夠討厭的,怎麽這麽沒皮沒臉啊,你都把話說得那麽明白了,他還死賴著不走。”


    “我都打算薅著他的脖領子出去了,沒想到你從屋裏出來了。”我癟癟嘴,表示很無奈。


    “我聽他那意思,見不到我就不走了,於是我腦子一熱就出來了——我想讓他趕緊離開咱家,”程辰歎了口氣,又補充道,“我討厭他,從‘五一’那會兒就討厭他,一點邊界感都沒有……你怎麽會和這樣的人交朋友啊?”


    “那沒辦法,”我聳了聳肩,說,“誰讓當初學校分宿舍的時候,把我們倆分成上下鋪了呢?我要是那時候就知道他臉皮這麽厚,說什麽也不會跟他交朋友啊。”


    “他會不會把你跟我的事情告訴你的前妻呀?”程辰忽然皺起憂愁的眉頭,說,“說實話,雖然前些日子我和我爸爸聊了聊,覺得打開了一個心結,但那也隻是覺得自己能麵對小其羽了,還沒有做好麵對你前妻的準備。”


    “想都不用想,這孫子肯定會告訴她的,”我靠近程辰,摟了摟她,“我也不想讓我前妻知道是你,她不定會作什麽妖呢。”


    “那怎麽辦?”


    “我估計,她知道了以後,一定會像斜眼一樣,搞一次突然襲擊的,”我也很發愁,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先回宿舍住半個月吧,我留在這裏獨自應付她——當然了,我隔三差五會回我媽家,既方便看看我媽,又能抽時間見見你,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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