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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年以後的春節很沒意思。


    小時候,每年最盼望的就是寒暑假,其中寒假的魅力更大一些,因為能夠過年。那時候,我總是會在放假的頭幾天就把寒假作業寫完,然後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度過剩下的假期。而老歪——那時候他還不是老歪,而是李貌——則不同,不到最後一刻,他是不會寫完作業的。我一度懷疑他之所以能夠那麽放肆,完全是因為他有我做他的後盾——他總是會在最後兩天的時候,用他在寒假裏收到的壓歲錢,給我買上一些小零食或者小玩具,來換取我已經做完的作業,然後利用最後的時間,把它們抄到自己的作業本上(暑假的時候,他會用昂貴的冰棍兒和廉價的汽水賄賂我)。直到初二那年寒假,我也犯懶了,沒有在假期開始的時候寫作業,而是和老歪一樣,把作業壓到了最後幾天。老歪用他的壓歲錢給我買了一把發射bb彈的仿真槍,我收下並藏好後,告訴老歪,我也沒寫作業呢。老歪不幹了,死乞白賴地要我把槍還給他。既然我都收下了,就不可能再拿出來了,於是我對老歪說,咱倆一起寫作業,我寫數學,你寫語文,然後互相抄。老歪不幹,並不是因為他花了錢想要享受服務,而是因為他真的不會。我說,那這樣吧,我寫一篇數學,然後你拿去抄,趁這工夫我再寫一篇語文。老歪同意了,但是我寫得慢,他抄得快,又嫌棄我磨嘰。我們打了一架後,各自反思,發覺時間確實不多了,再這麽浪費下去,開學就要被請家長了,於是握手言和,依然是我盡快寫,他盡快抄。那次之後,我知道老師並不會認真批改作業,因為我為了完成作業,許多內容都是瞎寫的。老歪自然看不出來,而我卻惴惴不安,生怕被老師發現。結果老師隻字未提,即使我和老歪錯得內容一模一樣。我很後悔直到後來才發現這個真理,要是早幾年就注意到,那我就不用花那麽多精力去認真寫作業了。


    寒假除了作業的事情比較鬧心以外,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是開心的。


    老歪喜歡燃放煙花爆竹,喜歡玩火,而我以前對那些東西很沒興趣,不過在老歪的引導下,逐漸也喜歡了絢爛的煙花和轟響的爆竹。老歪喜歡把各種煙花拆開,把裏麵的火藥通通倒進一個小盒子中,然後裝腔作勢地做一個“大爆竹”,並且美其名曰“小男孩”(廣島爆炸的那顆原子彈)。老歪的“小男孩”們自然無法與那顆真正的“小男孩”相比,但是他將點燃的火柴丟進我們自製的“火藥桶”後,劇烈燃燒後掀起的微型蘑菇雲與1945年廣島上空頗為相似,導致周邊的螞蟻們遭了殃。


    能夠與放炮相比的隻有收壓歲錢這件事了。我收到的壓歲錢幾乎全都上繳了,我媽隻會從中閉著眼抽出一張遞給我。我很費解,她每次都能準確地從一摞紙鈔中抽出麵值最小的那一張——印著兩個人民(漢族與蒙古族)半身像的十元錢。老歪的情況還不如我,他媽媽把他的壓歲錢全都收了回去。不過這並不影響老歪想辦法拿回其中的一部分。我曾親眼見過,老歪趁著家裏沒人的時候,打開他家那時的老式電視櫃下麵的櫃門,從疊放整齊的一堆衣服中翻找出一個牛皮紙信封,然後閉著眼從中抽出一張——這孫子每次都能抽到四個偉人頭像的百元大鈔。我問老歪,會不會被他爹媽發現。老歪胸有成竹地說:“他們也不知道有多少錢。”這讓我誤以為老歪家很有錢,而實際上,李叔李嬸總是因為對不上賬大吵一番,他們似乎從來沒有懷疑到老歪頭上。


    老歪家老式電視櫃下麵除了衣服和裝錢的牛皮紙信封,還有他爸不知道從哪兒淘換來了的《花花公子》和《閣樓》(這兩種雜誌是全外文版的黃色書籍),以及一些彩色的印滿赤身裸體的外國男女的小冊子。


    那是一次意外。


    或許老歪的父母總是對不上賬,終於聯想到了老歪身上,但是他們並沒有直接詢問自己的兒子,而是悄悄把牛皮紙信封轉移了——當然,老歪對自己家了如指掌,後來他找到了新的藏錢位置——導致那次老歪在電視櫃裏翻找的時候,沒有摸到牛皮紙袋子。我站在一邊,有些緊張,生怕他的父母隨時會進來(那天是個周末,他爸媽在家洗衣做飯,我們想要去遊戲廳,但是兜裏沒錢,老歪才故技重施的)。老歪也很緊張,他沒摸到牛皮紙袋,卻在最下麵摸到了幾本雜誌。出於好奇,老歪抽出來看了看……


    (大約有一千字的敘述因為涉及到未成年人負麵導向,無法審核通過,而我又不知道如何改得更加合理,索性還是放棄了,畢竟寫與不寫都不影響故事推進。在我自己的文檔裏,我還是保留了這一段。 )


    關於幼年春節還有很多回憶,是我這一生中無法忘記的,我對於春節的好印象全都是懷念。現在,我長大了,越發覺得春節沒有意思了。因為現在的生活條件好了,越來越沒有年味兒了。而且,我和老歪在青春期看過太多的黃片兒,再也沒有第一次看到色情雜誌的那種興奮感了。那個胸前掛著兩個“大水球”的外國女人,在我的腦子裏和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我說不清是正麵的影響還是負麵的影響。


    是啊,成年之後的春節越來越沒意思了,除了收不到壓歲錢和對爆竹失去興趣以外,也沒有什麽值得我們探索的新世界了。於是,新年變成客套的拜訪和虛假的攀比,以及頹廢的度日和疲憊的空虛。


    我不希望這樣,可是我卻無力改變,無力改變這個世界和我自己。


    這是我和陳辰離婚之後的第一個春節。


    除夕夜,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我媽讓我把老歪也請了上來。其實早在前兩天,我就已經聯係過了老歪,讓他來我家過年,老歪爽快地同意了。他拎著兩個禮盒來到我家,我媽客氣地說來就來吧,還買什麽東西呀。老歪說這不是過年了嗎,空著手都不合適呀。小石榴歡快地叫著李叔叔,老歪摸了摸她的腦袋,掏出一個紅包,讓小石榴親他一下。小石榴親了老歪的臉頰後,從他的手上拿過紅包,然後謝謝他。我摟住老歪的肩膀,說,你還有沒有紅包,我也可以親你一口。我媽笑著說我都這麽大人了,還這麽淘氣。我對老歪說,你要是個女的就好了,咱倆直接結婚就完事兒了。老歪把我的手從他的肩膀上拿開,說,為什麽你不能是女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們喝了一些酒。我媽拉著老歪的手,反複地說著把這裏當成他自己家,以後過年過節就跟我們一起過,抽空帶著女朋友也來看看阿姨。老歪一遍遍地答應著,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樣子。


    我爸要看春晚,他說過年不看春晚總感覺不像過年。我和老歪上中學的時候很喜歡看春晚,但是最近這些年已經沒有了興趣。收拾完餐具之後,我媽開始和麵調餡兒,準備晚上包餃子。老歪陪著小石榴玩兒了一會兒後,我便招呼老歪下樓抽支煙。


    我媽讓我們盡快上來,外麵太冷了,不要凍感冒了。我和老歪答應著,然後出了門。我們沒有走到樓下,而是去了老歪家。


    老歪把他父母的遺像擺了出來,並且擺了一些水果點心,還給他爸倒了杯酒。我們在二老的照片麵前念叨了一會兒,便回到了客廳,坐在沙發上抽煙。


    老歪給我倒了一杯水,我問:“這幾天你去賈婷婷家嗎?”


    老歪反問:“去她家幹嘛?”


    “廢話,當然去趁著過年拜訪一下她爹媽了。”


    “不去,”老歪搖搖頭,把煙灰彈進煙缸中,說,“她還沒跟她爸媽說我們談戀愛的事情呢。”


    “那你們這些天就不見麵了?”


    “誰說的?我們倆打算去逛廟會。”


    “能帶著我和小石榴嗎?正好我還沒想好帶她去哪兒呢。”


    “你自己帶著孩子去唄,就別給我們倆當電燈泡了。”


    “操,你丫真重色輕友。”


    “你還有臉說我?”老歪笑了,“當初你和陳辰談戀愛的時候,哪次帶著我了?”


    “你還挺記仇。”


    “不是我記仇,哥們兒好不容易交了個女朋友,你就別老跟著摻和了……對了,你不是新搞了一個嗎?你約人家呀!”


    “人家過年回廣東了,她爸媽在那邊兒。”


    “那就沒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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