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所有的士子來說,能夠參加殿試可算是自己那寒窗數十年辛苦得到的最好成就。袁煥也不例外,雖然前幾日父親袁正道已經委婉的告訴他因為上麵的幾位大人,袁煥怕是得不了什麽好成績了。不過,當他自黎明入大內,親眼目睹晨光之下皇宮的宏偉肅穆,也不由得升起了一絲激動以及敬畏之心。


    當然,袁煥的這種心情自然是花錢買門票逛故宮的周清華理解不了的。


    在黃鍾大呂、笙簫簧笛等各種樂器相伴奏起,莊重的樂聲在這略有些炎熱的清晨響起,袁煥這些貢生都靜默無語的站在丹陛兩側,看著穿著明黃龍袍的皇帝也在華蓋、寶扇的儀仗下出現在眾人麵前。


    隨大流山呼萬歲,聽完皇帝的演講之後。袁煥才有些心情關心起這次殿試的題目。


    皇帝親自用裁刀將試題開封,交給身邊的大學士賀誠,賀閣老手持試題,難得大聲的開口宣布了殿試開始。然後作為禮部尚書的他才不疾不徐的宣布了試題:“何為人臣之忠?”


    此題開宗明義曰:“從來人臣之於國家,誼均休戚,所謂腹心股肱聯為一體者也,倘或營己懷私,背公植黨,則臣職謂何?夫不欺之謂忠,無偽之為誠,古名臣忠與誠合,然後能守正不阿,獨立不依。今欲戒欺去偽,公證人君之德、人臣之忠?”(此處引用自康熙四十八年策論題,可能有所偏頗)


    這題目乃是皇帝臨時想的。他這些日子因為沉迷修道一事被言官逮著罵,幾乎顏麵全無,心中早就憋著火。加上太子與齊王兩黨爭執日益增多,雖然皇帝總是為了權衡扶了這個再扶那個,但在他也不喜歡鬧得太厲害――兒子爭得厲害,把老子往哪裏擺?所以到了殿試命題的時候,皇帝筆一動就寫了這個題目,他不僅是要給這新一輪的天子門生提個醒也是敲打那些心思太多的老臣子們。


    在座的考生裏頭真正死讀書的並不多,消息靈通的已經稍微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打著草稿準備寫一篇題體察上意的文章――雖然最後皇帝真正會看的也就隻有挑選出來的十幾篇文章,但想要拿狀元還非得合了聖意才好。


    幾個監考的禮部官員和大學士們在殿上來回巡視,順便關注一下那些早就被他們原先就聽過名字或者已經提前關注過的人――最後卷子上會封了名字,但是記了個開頭評卷的時候就有許多手段可以做了。當然,這種潛規則眾人大多心裏有數,也算是睜隻眼閉隻眼。周正聲身為禮部侍郎,正好跟著繞了幾圈,垂眼瞧了瞧袁煥這個“會元”的卷子。


    袁煥剛剛才開始提筆寫字,他為人雖然崇尚自由真瀟灑,但因為有個狀元老爹,這方麵管得嚴,不敢耍性子。一手端正小楷寫出來不僅結體方正亦是圓潤烏黑。周正聲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心中暗歎:好字好文,真是可惜了。


    袁正道雖然是狀元出身又官至吏部侍郎,當時此人軟硬不吃,走的就是孤臣的路。偏偏今上又是個性情軟弱的,一時高興起來有心提拔就想讓人入閣結果被前頭幾個閣老的連連阻攔,久而久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可憐袁正道一心為公卻徒留滿朝敵手全無半個幫手,現在內閣的幾位閣老又忌諱當年傳言袁正道要入閣時對方的風光,更加嚴防死守。袁煥作為其子,自然不可能得到什麽好處,反倒要叫人心生忌憚。


    周正聲不過瞧了幾眼就走過去。正好賀誠走了過來,他瞧了幾眼,摸了摸自己的長須,也默不作聲的走了不過去。


    殿試隻有一天,等到考生交了卷,試卷封存,直至閱卷日才分交八位讀卷官傳閱。為了評點文章,一共分了“0”、“△”、“、”、“l”、“x”五等。但位列一二甲的卷子卻必須是八個“o”,所以,哪怕袁煥字再好、文章寫得再好,上頭有個大人隨手畫個尖或者點就要落到三甲同進士之列。


    事實上,袁煥的卷子的確也被如此處理了。唯一可以指望的,大約就是作為首席閱卷官賀誠的心情了――首席閱卷官還有提人入二甲的權利。


    好在,袁煥倒是並不在意,他考完試後就大醉了三天,等被家中的父親命人用水潑醒之後就淨麵吃飯,然後又被拘在家中讀書寫字,好不容易熬了好些天才得了閑帶著弓箭來尋李崇文比箭。他雖然看書看得有些疼,但總體心情還算不錯,便慢悠悠的帶著書童徒步出了門。沒想到,路上就遇見了個頗有些討人厭的家夥――曲元榮。


    曲元榮乃是首輔公子,自小養尊處優,自然與袁煥不大一樣。他體形有些微胖,衣飾簡潔,隻手上戴了一隻價值連城的玉扳指,雖然不似曲首輔年輕時候俊俏但五官端正柔和,看著便是個和善溫良的好人。隻是,袁煥雖然單純了些卻也知道曲元榮做的都不是什麽好事。不過曲元榮到底是個聰慧絕頂、才華滿腹的大才子,擁簇甚眾,便是如今曲首輔當政他也有底氣不怕人說他作弊來下場考試。


    曲元榮坐的是頂青色小轎,遠遠瞧見袁煥就下了轎子。他眉目含笑,仿佛遇見了什麽好友一般:“真是巧了,袁兄今日怎麽也在京上閑逛?”


    袁煥敷衍的露出笑容:“我前幾日每日在家看書,難得殿試結束,自然要出門溜達溜達。”他頓了頓,又問道,“曲兄這裝扮整齊的,又是往哪裏去?”


    曲元榮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笑容溫和的沒有一點脾氣:“在春風樓約了好友一起吃酒,袁兄可要一起來?在下不才,倒是可以介紹幾個朋友給袁兄。”


    袁煥皺了皺眉,但還是推脫了:“我已經約好了人一起比箭,就不打擾你聚會了。”


    曲元榮也不在意,點了點頭,目送袁煥告辭離開。站在曲元榮身邊的青衣小廝見曲元榮站著不動便小聲提醒道:“公子,齊王還在春風樓等著呢。”


    曲元榮黑沉沉的眼珠子轉了轉,對著那小廝輕聲道:“我記得教過你規矩的,主子不說話,下麵的也別給我多嘴。”他的聲音壓得低了,就好青蛇嘴裏頭吐出的涼氣。


    那小廝嚇得臉色蒼白又不敢再多話,隻好滿臉害怕的站在原地。


    曲元榮此時倒是笑了一聲,拍著小廝的肩膀進了轎子:“走吧,別叫齊王和燕王等久了。”轎子裏頭傳出來的聲音裏頭帶著一絲厭倦的意思,像是什麽都提不起性子。便是燕王,他名義上的侄女婿,他也隻是冷淡以對。


    雖然路上碰見了曲元榮,但袁煥倒是不在意,他天生就有過濾一切討厭對象的功能。


    李崇文此次並未下場,所以還算是清閑,便又邀了周禮樂還有容皓一起一聚。


    世家子弟輕易不下場,李崇文等人年紀又不是很大,更多的是跟著父兄、師長吸取點考場上的學問,等水平足了再下場考試。此時見到袁煥這般早早下場考試的倒是很是佩服。


    袁煥卻是不在意的樣子:“其實我倒不是特別喜歡考試,實在是家父要求。他整日裏見我無所事事,辱沒家聲,便要我考個功名出來才不煩我。”他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窮者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我和你們不一樣,沒什麽太大的理想。就隻是想著以後謀個縣令或者知府什麽的,護住一方水土,令一方子民安居樂業罷了。”


    這話一說,在場的眾人反倒說不出什麽了。李崇文舉酒敬了他一杯:“袁兄是性情中人,我敬袁兄一杯。”


    袁煥喝了小半杯,連連叫苦:“哎,我好容易才被我那鐵石心腸的爹給潑醒,你們怎麽忍心再灌我酒?”


    他這樣一說,眾人反倒一擁而上給他灌酒了。


    所以,等到周清華到場的時候,袁煥已經半醉著伏在案上了。袁煥穿著一身湖藍色的儒衫,醉紅的雙頰更顯得玉麵帶春,本就俊朗的五官更顯得動人心弦。


    恰在此時,賀誠等人把閱好的十三本都畫了圈的卷子遞了上來,讓皇帝欽定一甲前三,即狀元、榜眼、探花。


    這種程序一般的事情皇帝早已做過許多次,早已沒有了當初要把天下才子盡收入囊中的激動心情了。加上近幾年龍體越發不好,精力欠佳,就更提不起勁了。他隨手翻了一下卷子,大致瀏覽了一遍,然後從中挑出幾個字體合他心意的認真瞧了瞧,最後敲定一篇:“文采斐揚,立意深遠。當為第一。”又挑出一本,“老成持重,言之有物。可為第二。”


    挑到了最後,皇帝又有些猶豫起來了,他想了想,從原先的一堆裏麵挑出一篇:“字跡俊秀,文辭優美。可為第三。”


    這樣一來,三甲就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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