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誌軍回家後告訴奶奶媽媽去學校了,問回過家來沒有。奶奶歎口氣,說“你媽不病的時候啊也是個有心氣的人。你爹對不起她,她走了是不會再來這裏踩腳印的。你看她寧願去學校看你們都不來家裏。”


    媽媽那次回去後,再也沒有來過學校看兒子。周末誌軍想過去看看,奶奶聽他講二奶奶一家的陰狠,卻不放心孫兒獨自去了。再加上一放假就要幫奶奶幹農活,很多體力活奶奶有點力不從心了,誌軍必須幫著把祖孫三人的口糧從土地裏種出來,不能總是依賴姑姑姑父們。還要擠時間學習,課程重,作業多,這樣那樣的一耽擱,去看媽媽的打算一推再推。


    想著媽媽隻要不發病就沒事,張爺爺在家養病能看著小三斤,月季上學了,張叔叔和媽媽以及張奶奶操持裏裏外外的活,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像那樣的家庭村裏也有,家人生病加上超生,就是經濟緊點。隻要能斷斷續續的交罰款,鄉裏村裏也不會真的來牽牛扒房的。


    一天奶奶帶回來個好消息,說村裏宣傳國家免費醫治肺結核,可以到縣防疫站免費拿藥免費複查直到康複。誌軍聽了特地跑去問村幹部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每個鄉都會宣傳,得到肯定答複後他替張爺爺高興,心裏稍微好過些,也放心許多,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學習中。他覺得隻有自己努力讀書,讓自己強大,就有能力讓媽媽和妹妹過好一點。那時候初中就可以考師範考中專,畢業包分配。他想考醫專,再讀三年就可以出來工作了。有工作就有工資,就能讓媽媽過得好一點。還可以專研媽媽這種精神疾病。他憧憬著媽媽見到自己長大的樣子。


    期間父親回來過,那麽久沒見麵了,沒有久別重逢的驚喜也沒太多怨恨。經過了那麽多的波瀾,每個人都在適合不適合自己的位置上按部就班的活著。就像以前那雙家門口撿的膠鞋,鞋子大了腳慢慢的竟也適應它了。也許正如大姑所說,“很多事情你長大了就自然懂了。”經曆越多,心裏裝的東西越多,會思考的問題也多,看問題的角度也不一樣。他首先學會的是尊重。


    初三上學期的一個周末,很久沒見過的大姨風風火火跑來帶來了一個悲傷的消息,小三斤沒了,媽媽疑似又犯病了。誌軍扔下書和筆就跑,一路上腦海裏都是那天媽媽到學校來看他的笑臉和媽媽為給張家躲孩子的艱辛。


    一口氣跑到離開了一年的張家,張叔叔在門口呆呆的坐著滿臉悲淒,見誌軍衝進屋像沒看到一樣。誌軍衝進媽媽的房間,沒人,回頭看見月季在寫字,問“媽媽呢?”月季看見哥哥竟也像沒反應過來一樣眼神木木的指指誌軍以前住的小屋。他拉開電燈一看媽媽蜷縮在床上,懷裏抱著個枕頭,頭發淩亂,神情呆滯。誌軍的心難過極了。他喊了幾聲“媽媽媽媽”淚如泉湧。媽媽依然一動不動。


    月季進來怯怯的說“大哥哥,三斤掉水裏淹死了,媽媽瘋了,不吃飯。”


    “爺爺奶奶呢?小姑知道嗎?”


    “小姑來過走了,爺爺在睡覺,奶奶打豬草去了。”


    誌軍伏在媽媽身邊無聲飲泣,月季過來抱著哥哥哭。兄妹倆的心裏充滿了惶恐,無助和無依。像被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網籠罩著掙不脫走不出來,又似在無邊的茫茫荒原,遠遠的能看見媽媽和小三斤的背影卻怎麽都追不上呼喊不回。


    他們第一次知道生命如此脆弱,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辦?怎麽樣才能讓媽媽好起來?


    月季肯定是受到了驚嚇緊緊拽著哥哥,生怕一鬆開就失散了。


    誌軍拉著媽媽的手,輕輕搖晃,希望媽媽能清醒過來。媽媽的手冰涼,他把被子給媽媽蓋好,頭發攏攏,露出的媽媽的臉龐越發的蒼白瘦削,眼睛緊緊閉著,不知道她聽見兒子的呼喚沒有,是不是知道她思念的兒子來看她了?眼角有晶瑩的淚珠滑落下來沒入了鬢邊的頭發裏。


    媽媽是太累了,太累了,讓她好好休息吧!


    誌軍拉著妹妹來到張爺爺房間,張爺爺背後墊著枕頭半靠在床頭,聽見誌軍和月季喊爺爺,睜開半眯的眼睛,揮了揮手不許倆孩子靠近。月季小聲說“爺爺會生氣的。”誌軍和月季退到門口看著張爺爺的眼睛裏淌出兩行渾濁的老淚,濕濡了滄桑的臉龐,滴落在大紅花布的粗棉被麵上。


    誌軍知道他為小三斤悲傷,為身體不好難過。誌軍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張奶奶回來了,誌軍牽著妹妹遠遠的迎上去,幫她家卸下一簍沉重的紅薯藤自己背著,月季緊緊抓著張奶奶的手一同回家。平時被張爺爺嫌嘴碎的張奶奶此刻是家裏唯一能正常操持家務照顧全家人吃喝拉撒的人。她的悲傷和痛苦已經糅合在她溝壑縱橫的臉龐裏,融進她看透世事無奈的眼睛裏。她那張本就與世無爭的臉上是與命運妥協的卑微和疲憊,低垂著頭,眼角耷拉,似乎抬一下眼皮都很費力,眼睛黯淡無光。誌軍清晰的記得她第一次見月季的時候眼睛一亮滿臉慈祥的笑容,以及後來抱著小三斤輕輕搖晃哼著兒歌那種溫柔得似乎周身散發出愛的光芒。而今,張奶奶像完全變了一個人,頹喪,灰暗,絕望。


    麵對這位養育了自己近兩年的奶奶,以後月季和媽媽還要靠她撫養和照顧,誌軍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才好。從張奶奶語無倫次的訴說裏他終於明白了意外發生的大概。


    張爺爺坐在院壩削紅薯皮,旁邊放了個木桶裝著水,三斤在屋門口玩。籬笆牆外的地裏二奶奶在鋤地,不遠處還有人在幹活。太陽暖融融的照著,張爺爺打瞌睡了,索性搬了躺椅曬太陽。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他是被張奶奶一聲淒厲的尖叫嚇醒的,一睜眼小三斤倒立在木桶裏。


    被驚動的人們急急忙忙跑來,七嘴八舌教張奶奶怎樣把三斤倒拎著拍打背部,壓胸口做人工呼吸,奈何回天乏術。人群中有人說了句“難怪某某驚驚慌慌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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