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更深,天色晦暗。


    等衛寧回到那個城鎮的客棧中時,正是這樣的情景。


    停在房門外,她本來想去隔壁楊戩的房間看看。


    但是看夜已深沉,四下裏除了蟲鳴,萬籟俱靜。


    已經是寅時了,他肯定已經睡了。


    衛寧搖搖頭,放下這個念頭,準備回去休息一會,不久天就亮了。


    吱呀一聲,她才邁出一步,另一隻腳還在門外,就蹙起了眉心,好大的酒味!


    要不是肯定自己沒有走錯,她一定退步離去,畢竟她是沒有多管閑事的習慣的。


    抬腳進門,沒有急著關門。


    衛寧四下環視,床鋪未動,桌前無人……


    最終,她在床尾處看見了楊戩熟悉的身影,還有他身邊的好幾個酒壇。


    他正斜著身子靠坐在大開著的窗下,頭歪在一邊,手裏還抱著個歪在一邊的酒壇,正自醉的深沉。


    估計是醉的難受,沉醉之中仍皺著眉頭,久久沒有鬆開。


    臉上帶著一抹暈紅,口中時而喃喃一句什麽,卻是沒有絲毫聲音。


    酒氣衝天,簡直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衛寧皺了皺眉,難不成醉糊塗了,喝酒就算了,還來她的房間喝,臭小子太過分了。


    她一揮手把房裏的酒壇都弄走,再把房門大開,退了出去,這味道太難忍受了。


    屋裏有了風,過了會,酒氣沒那麽衝了。


    衛寧忍了忍,捂著鼻子進了屋子,直奔楊戩。


    在他身側蹲下,“二郎,二郎。”伸手搖了搖他的胳膊。


    他卻是毫無反應,兀自帶著渾身酒氣,酣睡不起,隻呼吸似乎有些不暢。


    叫了半天,依然固我。


    衛寧有些無奈,暗自歎了口氣。


    竟這麽沒有警覺之心,防備之意,可見是醉的狠了。


    搖搖頭,衛寧伸手去扶他。


    楊戩身材高大,身體也算強健,虧的她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否則隻怕當真扶不起來。


    隻是衛寧終究不如他高大,氣力雖然不弱,卻仍是有些腳步不穩。


    一步一步費了半天功夫,才算把他安置到床上。


    衛寧忍不住長出了口氣,伸手擦去額頭隱見的汗意。


    他眼下沉醉難醒,就是想罵他他也是聽不見的。


    想要知道他失態醉酒原委,肯定是不用指望了。


    衛寧看了看他幾乎滿是酒水和汗水衣服,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喝酒的,衣服像是從酒壇子裏撈出來的。


    沒辦法,總不能眼看著他這樣邋遢,實在礙眼。


    於是衛寧又去了隔壁,取了一套他的衣服。


    回了房,伸手一指,他已經是換了一身幹爽的新衣,腳上的靴子也已脫下在床邊放好。


    再看看他汗津津的麵龐,衛寧認命的搖了搖頭。


    走到屋內盥洗的地方,果然水、巾齊備。


    將手巾打濕再擰幹,回身走到床前坐下。


    將他幾縷幾乎糊在臉上的發絲,攏到兩旁,用手巾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汗跡酒漬。


    他動了動身子,還是沒有醒來,但是皺著的眉頭一點一點鬆了下來。


    麵上的紅暈依舊未散,呼吸變得平和綿長起來。


    隻是不時的咂咂嘴咽咽口水,估計是渴了。


    見他已經安穩的睡了,衛寧一手拿著手巾,一手拉開床頭的粗布被子,給他蓋上。


    起身去洗了手,這才到桌前拿水壺倒水,觸手冰涼。


    已經入秋,白天仍有些燥熱,夜間卻寒涼,喝冷茶總是不好。


    衛寧拿起茶壺,一手托在壺底,不過數息,觸手已是溫熱。


    倒了一盞送到床邊,一手扶起他的脖子,將茶盞送到他嘴邊。


    果然是渴了,才一接觸立刻大口啜飲。


    要不是不願意和醉鬼一般計較,衛寧真想一氣給他灌下去。


    一盞飲盡,他總算不再咂嘴幹咽了,衛寧收回手,起身放好杯子。


    她坐在椅上,也喝了杯水,潤了潤喉,這才鬆了口氣。


    這照顧人當真是瑣碎累人,比她往返昆侖還要疲累。


    她這是第一次照顧人,還是個邋遢的醉鬼,實在是運氣不佳。


    要不是自己不會弄醒酒湯,非得給他灌一壺不可,哪裏還用喝水。


    衛寧正在一邊喝茶,一邊心裏腹誹楊戩。


    忽然聽到從床榻上傳來一聲,“母親。”


    聲音中帶著哭腔,有些嘶啞,很是低沉。


    衛寧一窒,手也停在了半空,回頭去看床上的楊戩。


    他沒有醒,隻是在夢囈。


    她放下杯子,起身走到床邊。


    此刻的楊戩已經不是剛才的安然,他麵上滿是悲愴,眉心緊皺,眼角正有淚水滑落。


    嘴裏不停的在呼喚著母親、父親,原本蓋在被下的雙手也正無意識的在空中亂抓。


    看著他的樣子,聽著他一聲接一聲的呼喚,衛寧目現憂色,暗自歎了口氣。


    果然還是因為過節,勾起了之前的心事。


    伸手抓住他亂揮的一隻手,就勢坐在床邊,衛寧口中輕輕的安慰著。


    慢慢的,他安靜了下來。


    眉心鬆開,另一隻手也放了下來。


    隻是緊緊攥著衛寧的手,口中喃喃的叫著“母親、父親、大哥、三妹……”


    任他抓緊手,另一隻手則學著曾經瑤姬哄三兒午睡的樣子,輕輕的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拍著。


    口中輕輕的說著什麽,安慰著他。


    半晌,他終於停下了夢囈,隻偶爾嘴唇輕動。


    見他終於安靜了下來,衛寧輕輕鬆了口氣,也停下了拍著他的手。


    正要將他攥著她另一隻手的手放回被子,才一動作,他就更加使力攥緊,眉頭也再一次皺緊。


    衛寧隻得放棄,任他握著,另一隻手也再次重複之前的動作。


    片刻,他的手略微有些鬆動,卻仍是攥的很緊,眉頭也略略鬆開,“衛寧。”


    聽他忽然喚她,還當他醒了,結果還是緊閉雙眼。


    衛寧搖頭笑了,難得,這眼高於頂的楊二郎把她也當做親人了。


    不再輕動,手上動作也未停,終於,在叫了數聲她的名字後,他再次沉沉睡去。


    鼾聲輕輕響起,他終於是睡的沉了。


    衛寧略動了動,見他毫無動靜,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怕再驚醒他,沒有急著抽出手。


    她可是在天庭見過醉酒的天將、大臣的,那可是毫無道理可講。


    她也沒有離開,靜靜的坐在床邊,抬眸去看他,卻是忍不住勾唇笑了。


    卻見他原本俊秀因為一路風吹日曬變的黝黑的麵龐上,滿是或幹或在的淚漬。


    在衛寧的位置去看,或明或暗,縱橫交錯,實在是有些滑稽。


    有些看不過眼,又動不得身,於是順手用衣袖去擦。


    不料一碰他的臉,卻覺的有些燙手。


    覺出不對,衛寧探手去摸他的額頭,觸手滾燙。


    略皺了眉,這是酒醉之下邪風入體,染了風寒,眼下起了熱了。


    他是凡人,不能肆意服用仙界丹藥,可眼下天色還早,還不到寅時,又去哪裏找大夫治他。


    歎了口氣,衛寧輕輕抽出手,將他的手放好,拉起被子將他蓋了嚴實。


    這才起身,將門側的木盆架子端到床邊,浸濕了帕子,先給他擦幹淨了臉。


    再將手巾打濕,折好放在他的額頭上。


    隔一會再投濕,再覆上……連續幾次,卻是燙手依舊,衛寧無奈,隻得繼續,以待天明。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又再給他喂了幾盞茶水,天邊終於露出魚肚白。


    沒一會兒,雞鳴之聲也傳入耳中,衛寧這才鬆了口氣。


    她立刻起身,打算出去給他請個大夫。


    剛走出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楊戩的囈語,“衛寧,別走。”


    回頭去看,見他眉頭微蹙,口中無聲的喃喃自語著。


    衛寧搖搖頭,不再遲疑,揮手把東西歸位,起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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