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俺可是個正經人。”老王繼續想把他的三輪往外推,可那婦女在門口擋住了去路。


    老王隻好好言相求:“大姐,我就是一個破收破爛的,也沒有什麽大錢,可您隻要是放俺出去,我願意把身上剩的錢,都給您。”


    在人家一個單身女人的家裏,孤男寡女的,人家婦女隻要上派出所一告,他老王就算是什麽事情也沒幹,到時候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希望能低聲下氣的求求情,那個婦女能放過他。


    婦女用手指點指著他,“你還說你是一個正經人,我也是覺得你是一個好人,才想跟你說點兒正經事兒的,可你看看你,想到哪裏去了?再說了,就算是我有什麽別的心思,哪裏有把大門大敞四開的?難道讓街坊鄰居們進來看熱鬧啊?”


    “啊,嗯!大姐說的是,是我多心了,您有什麽事兒,就趕緊的說吧,說完,我好趕緊走。您看咱這孤男寡女的在一塊兒,呆的時間長了,容易讓人家別人誤會。”老王急切的催促她。


    “誤會?”婦女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你這個人真逗,就算是咱倆孤男寡女了,咱把大門敞著,會有什誤會?想不到你一個大男人的,心眼兒比女人還小。”


    她衝著老王勾了勾手指頭,看老王不上路,就隻好自己湊到老王跟前,小聲的說:“你是不是把小娟家的廢品收了。”


    “嗯?小娟?你說的是那個生病的女人家吧?收了。有什麽不對的嗎?”老王看她神神秘秘的說,心裏不覺有些犯嘀咕。


    “好,很好。哪裏會有什麽不對?”婦女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我的意思是,你以後若是能幫助那一家一下,就盡力的幫幫她們吧。”


    老王心裏暗想:“我一個收破爛兒的,自己還顧不過來呢,哪裏還顧的上幫助別人啊?再說了,我幫不幫她們,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要你管呀?”


    婦女看出了他的心思,也覺得自己的手伸的太長,管的太寬了,有些不好意思,她往後撩了撩耷拉到眼前的頭發,說:“按說這事兒我確實管不著,可是,小娟那一家子,實在是太叫人同情了,他們那一家子人也怪,寧死也不肯接受別人的幫助,我這是想看看,你要是再收他家廢品的時候,能多給他們一些,就多給一些吧。實在不行,我們街坊鄰居們,湊錢給你,隻要你能把我們湊出來的錢,給到他家的人手裏,就行。”


    婦女言辭懇切的說。


    這倒讓老王有些意外。原來他還以為那婦女是想從他老王身上敲點兒錢呢。沒有想到,竟然是為了這種事情。完全鬧擰了。


    他想起來,剛才他也是心疼孩子,那麽小的年齡,就幫著他幹這幹那的,就想多給小光頭一些錢的,其實,也沒有多給多少,小光頭還不想接呢。


    婦女看老王不說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就接著說:“這個小娟是我們村子裏長大的孩子,從小就聽話懂事,長的也秀氣,挺招人喜歡的。前幾年,跟著她一塊打工的小段談上了戀愛,本來挺好的一對,可就在兩個人談婚論嫁的節骨眼兒,小娟的父母,一塊兒給她出去置辦嫁妝,結果路上出了車禍,兩口子全沒了。遭受這麽大的打擊,小娟一下子承受不了,病倒了,可這一倒,就一直沒好起來,後來一查,大夫說她得了什麽尿毒症,哎呦!那個尿毒症,可是了不得,聽說不但是個吃錢的病,而且最後也往往會因為其他的並發症死了。這個小段,要說,也是一個癡情的孩子,寧可和家裏斷絕關係,也一定要和小娟在一起。哎~多麽讓人羨慕的一對。哎~可老天爺怎麽就這麽見不得好人好呀?就是這麽一對相親相愛的小兩口兒,好不容易有了一個人見人愛的寶貝兒,你也看到了,多麽漂亮可愛的孩子,就在今年春天,這孩子突然就高燒不退,身上沒勁兒,也不愛吃飯,這可把小娟小段嚇壞了,當初小娟得尿毒症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這孩子可千萬別也沾上這種病。兩口子就帶著孩子各醫院裏跑,檢查結果出來了,孩子得的不是尿毒症,可比尿毒症更要命,這孩子得的是白血病,也有人管這種病,叫血癌。這種病,大家都看過日本那個電視,叫《血疑》的,大島茂和山口百惠演的那個幸子,哎呀!當時,我看到那個花季少女幸子死的時候,哭了好幾天啊!真沒有想到,這麽悲慘的故事,竟然就會發生在我們身邊,這麽一個剛剛懂事的可憐的孩子身上。”


    說到這裏,那個婦女已經淚流滿麵了,演那個日本電視劇的時候,老王還在大牢裏呆著呢,他是沒有機會看到女人說的那個花季少女大島幸子的死去,但是,在他的童年記憶裏,也曾深深的刻著一個活潑可愛,懂事聽話的小小身影,那是他那沒有來的及成年的哥哥,他清楚的記得,在他哥哥死的那一刻,他的爹娘是怎樣一個肝腸寸斷,以至於不久以後,老王的父親,老老王,那個時候,老王就叫他老王,那時老老王其實歲數並不大,也就三十來歲的年紀,因為思念兒子過度,一命嗚呼了。隻留下現在的老王,當時的小王,也就是我們的主角,年僅幾歲剛剛記事不久的二驢子和他當時並不老的老娘,相依為命。


    為此,二驢子還曾經自責了很久,認為就是因為自己的詛咒,才導致他哥哥的死亡,從而連他老爹也跟著去了。使的幼小的二驢子和他娘,日子曾經一度陷入絕境,幾乎過不下去了。


    據後來人們推斷,按照現在的說法,當時的二驢子他哥小狗子,是得了白血病死的。所以,當他聽到自己剛剛認識的那個小光頭,得了白血病,真是極度的震驚,這種病,若是發生在有錢人家裏,人家憑借強大的經濟能力,或許還能找到合適的骨髓,進行移植,還能將生命延續下去。可是,在平常人家,尤其是像小光頭這樣,生活本來就已經墜入穀底的家庭來說,那前方隻有一條路:等死。不說能不能找到合適的配型,就隻單單醫療費用一項,就把她們擋在了門外,對於這樣的家庭來說,那是一個天文數字。


    婦女繼續絮絮叨叨:“妞妞這丫頭,也是懂事的讓人心疼,我聽別人說的,人家醫生說的,這孩子若是得不到很好的救治,可能活不過兩年了,可這個孩子,隻要身體稍微好一點,就給家裏刷鍋洗碗,做飯熬藥,洗衣服,哎~當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我們家那個孫子,跟那妞妞一般大,還整天隻知道打打鬧鬧,玩遊戲呢,什麽都不知道幹。這還不說,人家那丫頭,把家裏的活幹完了,隻要有時間,就推著個嬰兒推車,到處去撿廢品,你從她們家收的那些廢品,都是妞妞這麽大點兒的小人兒,推著小車,一點兒一點兒的從外麵撿回來的,我們也曾經問過她,我說:妞妞,人家別的孩子要麽上學學習知識,要麽就是玩各種遊戲,你怎麽淨隻顧著幹活呀?你聽這孩子怎麽說?她說:奶奶,人家那些孩子還能活好多年呢,當然應該學習,以後可以當科學家,當老師。可我呢?反正可能也就還有一兩年的時間,那些夢想,是永遠不可能實現了,我幹嘛還浪費那個時間,?還不如抓緊時間,幫著爸爸媽媽多做些事情,好讓爸爸不再那麽拚命掙錢,多一些時間陪陪我們。讓媽媽多吃點兒好吃的,好讓她能夠多活幾年。”說到這裏,那個婦女,已經泣不成聲,“多麽懂事的孩子。”


    老王這才醒悟過來,那個可愛的小光頭,竟然是一個小姑娘,他知道,對於一向喜歡漂亮的女孩子來說,那一頭漂亮的長頭發,意味著什麽?對於一個正處於應該學習玩耍的年齡,拚命的掙錢,那又是為了什麽?那是一種神聖的使命感,推動著她,不顧自己的痛苦,一路負重前行。


    他不禁有些自慚形穢。不管怎麽說,自己也還算身體健康,心理也沒有什麽大的問題,可自己在幹什麽?一天隻為三頓飽飯,兩頓小酒,稀裏糊塗,了此殘生,這對得起他自己曾經有過的滿腔抱負,對得起母親生前對自己滿心的期待嗎?他的內心極度震蕩,使的大腦好似一片空白,又好像裏麵激浪翻湧,久久不能平息。


    他隻是模模糊糊的聽到婦女繼續嘮叨:“我們附近,原來好幾個老頭老太太,沒事也喜歡撿廢品,賺幾個零花錢的,可自從妞妞開始撿廢品以後,都主動的把這附近的廢品讓給了妞妞去撿,實在想撿了,就去比較遠的地方。她們知道,這一家人,不會憑白無故的接受他人的幫助,隻能以自己的方式,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他們。”


    “那個……哦~那個小段,作為一個男人,難道不應該撐起整個家庭的負擔,讓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不經受這麽殘酷的風吹雨打嗎?為什麽要讓這麽一個剛剛懂事的孩子,來承擔這麽重的家庭負擔。”老王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提問。但他不能確定,那是自己的聲音。


    “哎~誰說那個小段不管這個家了?”那個婦女歎了一下口氣,眼圈又紅了起來,“你也知道,咱們窮人要想掙多一些錢,有多麽不容易,那個小段,為了掙夠給小娟,給妞妞看病的錢,除了正式的工廠工作之外,凡事能夠掙到錢的工作,他都不會放過,有時候會同時兼職三四份工作。可是,一個人,就算是拚了命,這一天也不過就是隻有二十四小時嗎?這二十四小時,總不能一直工作,總要有點時間休息吧?可這小段,一天的休息時間,總共也不到三四個小時,常常在工作的時候,就會睡倒在工作台上,嚇的老板不得不強逼著他休假,人家老板也擔不起工人在工作的時候,出現點兒什麽意外啊。可他哪裏呆的住,睡個一兩個小時,就又出去找兼職,那一臉疲憊的樣子,連我們看了都心酸,感覺那還能算個正常人嗎?感覺就是一隻每天隻是拚命搬運的小螞蟻,永遠不知道停歇。可我們除了心疼之外,又能做些什麽呢?”


    婦女說完,又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閉上她的嘴,陷入了沉默。那不停的在唇邊飛舞的瓜子皮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跳動。


    老王也陷入了沉默,他自己不也時時感覺,自己就是一具隻不過能說話,會吃飯的行屍走肉麽?他的靈魂又在哪裏?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離開的那個小院,那個婦女,大概覺得,自己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了,也沒有要攔截他的意思。他隻是機械的蹬著三輪車,往前走。


    那一家的日子,的確太苦了,太難了,可那與他老王有什麽關係嗎?當他老王自己一身傷疤,一臉疲憊的時候,還不是他自己默默的一個人扛?他隻不過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破收破爛兒的,一個外人,有必要把自己攪和進去嗎?何況,就算自己想幫,人家就一定會接受他的幫助嗎?


    他自己不也常常抱著那種固執的念頭嗎?我活的起,就好好的活下去,活不起,大不了就是一個死嘛。怕什麽?哪一個人,不管活多長時間,到最後,不都是一個死嗎?幹什麽那麽糾結,活的是不是能夠長久?


    他決計不會因為想要多活幾天,而去低三下四的去求得別人的幫助,他想,那一家人,肯定也是抱定了這麽一種想法,不管自己如何的拚命,那是自己的事情,與別人無關,不能因為自己的不幸,也要把別人也拖下水。


    他的腦子裏,胡思亂想,以至於稀裏糊塗的把三輪車蹬回了他租住的房子跟前,當他伸手掏出來鑰匙開房門的一刻,才想起來,車上還拉著一車廢品呢。


    這才又趕緊的拉著廢品,往離的最近的廢品收購站送。


    這兩天,他刻意的遠離開那一片區域,他不想把自己攪和進去,他怕自己,一見到那個擁有一雙童話故事裏,洋娃娃一樣的水汪汪大眼睛,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隻有遠遠的逃離,遠離那個讓人心疼的故事,那是別人的故事,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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