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在流雲河上,如碎銀般嘩嘩作響。


    夜深人寂,風過沙沙,雲曲城的郊外,也特別安靜。


    陸離背著林湘,正沿著流雲河,往夜色中的朦朧燈火處的雲曲城趕去。


    他之所以忽然又改了主意,是因為他看著天上的月亮,想到了太陽。


    明天是個大晴天。


    他是怕太陽的。


    太陽照射下,他的身體,就像是紙人一樣被點著了,全身起屍斑。


    二是他又望了一眼雲曲城,夜色中雲曲城的位置很好辨認,朝著光的方向走就對了。


    陸離沒有打算走夜路,一是他有點累,在洞穴呆太久,走出來後特別累,二是他擔心那些之前埋伏在流雲河邊的陰靈,那些陰靈,傷不到別人,但卻能傷到自己,大規模的群聚性的陰靈,對付起來更是捉襟見肘。


    權衡之下,他決定乘著月光,回雲曲城。


    也許是冷先生眼中的光芒,也許冷先生莫名其妙的熱情,也許是冷先生知道點什麽卻偏偏不告訴他。


    冷先生說自己不是站在陸離這邊的。


    那麽冷先生究竟站在哪邊?


    是誰把情感融入了銅鏡的碎片,讓這座雲曲城郊外的山,變成了孤獨的煉獄?


    冷先生真得是來看看陸離。


    一開始陸離擔心冷先生是為碎片而來。


    但冷先生走得很突然。


    融入到黑暗中就不見了。


    為何冷先生專程來看自己一趟。


    難道這是冷先生設的局?


    這背後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流雲河很是安靜,一路上陸離盡量不出太大的聲音,但除了水聲,他幾乎沒有聽到其他關於陰靈的聲音。


    如此龐大的陰靈,竟然消失地幹幹淨淨,一個都沒有剩下?


    雖然陸離不想見到他們,但是一個也沒有就很奇怪了。


    陸離看了一眼陰陽傘,陰陽傘在前方帶路,似乎陰陽傘也厭倦了呆在這郊外,急著趕回去雲曲城。


    陸離搖了搖頭。


    “難道是這裏的陰靈,都被你吃光了嗎?”


    這話在心裏說了一遍,陸離沒有講出來,現在他也不清楚,陰陽傘吃陰靈到底是對還是錯,陰靈已經是死過一次了,再被陰陽傘吞噬掉,是不是符合倫理道德。


    陸離搖了搖頭。


    這些事他不願意再想了,他也想不明白,他也阻止不了。


    吞噬陰靈,陽世間不會有懲罰,幽冥地府怎麽看待,他現在也沒有辦法得知。


    至於他現在的想法?


    陸離看了一眼腦袋耷拉下來在自己肩膀的林湘,月光下林湘的臉龐白皙而光滑,紅唇鮮豔,露出的一點點牙齒白皙,大戶人家才能把姑娘養成這樣。


    林湘的身子柔軟,陸離背著,也不覺得這是一件苦差事。


    林湘?究竟是哪個林家?


    陸離想了一想,搖了搖頭,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雲曲城有很多林家,大戶人家也多。


    如果可以,他想娶了林湘。


    風帶著月光的碎銀般的光芒,撲麵而來,想到這個場景,他的心裏不由一陣火熱。


    但很快看著月光,又冷了下來。


    月光陸離倒是不怕,但是太陽了,說起來他到底是一個有些怪異的人,一個要靠一把傘才能走在太陽下的人,很難想象,一個屠戶,會舉著一把傘文鄒鄒的,像大姑娘一樣。


    可是這也是能瞞下去的。


    冷先生的預言卻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河水嘩啦啦的響,風吹過灌木叢,又吹過樹葉,發出森寂的聲音。


    越發讓人心頭覺得寂寞深入骨髓。


    “三大難,牢獄之災,情場之災,血光之災。”


    “我陸離從那天下午,那隻倉鼠被貓吃了以後,就不再是以前的陸離了。”


    “這個世界,若是無人可以靠,那就不去靠任何人。”


    “縱使天塌下來,也要靠自己的肩膀,把天給撐回去。”


    陸離自言自語著,在黑暗中,繼續走著。


    在他肩頭的林湘,卻是眉頭微微蹙著,處於半睡半醒之間。


    有時會耳語著說一兩句話,但是迷迷糊糊,聽不清楚,也許是因為難受,說話還帶著痛苦的一絲難受的低吟。


    這讓陸離的腹部,一陣難受。


    “情場之災,冷先生已經說了,你愛上我之前,我已經不愛你了。”


    “那這災,是你的災,還是我的難?”


    陸離搖了搖頭,林湘在他的肩頭,與他耳麵廝磨,吐氣如蘭,還帶著一絲低吟,林湘的發絲在自己的臉上,發癢,心裏也癢癢的。


    夜色中,青年的心頭,也是被吹得撩起了波瀾。


    流雲河上的漣漪,碎銀般嘩嘩作響。


    在這樣的年紀,在這樣的夜裏,會美成什麽樣?


    陸離又回頭看了一眼林湘,林湘迷迷糊糊的,看起來多半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麽,他心裏忽然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這想法讓他心頭一陣跳動。


    讓他甚至掌心裏有些出汗。


    “林湘,有些話沒有對你講過。”


    “你睡著了,應該聽不到我講什麽吧。”


    陸離認真看了一會林湘,確定了她應該不會知道。


    “那我就跟你說說吧,其實這些日子來,怎麽說呢,很多事我也不懂,但我覺得我已經喜歡上你了,書裏的愛情我看過一些,有些事曾勳說的對,我太固執,但曾勳他,還有些事說得不對。”


    “他說我不喜歡奇奇怪怪的東西,這件事不對。”


    迷迷糊糊中的林湘,半睜開了眼睛,她聽到河水的聲音,但她不渴,她覺得她在一輛馬車上,但馬車上不會這麽舒服,她便放鬆自己,靠在那舒服的肩膀上,她雖然意識半清醒,但她身子還是很弱,沒有力氣,她看到月光下的影子。


    一個偉岸的男子的影子,背著一個柔美的女子,發絲投射下絲絲縷縷的青影,仿佛把那個男子,和那個女子,緊緊纏繞在一起。


    看起來好美啊。她眼中帶殤,迷蒙地看著那影子,心裏有些陶醉了。


    她沒有動,她隻是看著那影子,她不想動,她願意就這樣看著那影子。


    有人的聲音很好聽,在她的耳邊縈繞,仿佛情人般地低語。


    直到她聽到一句話傳進了耳朵,心頭仿佛一朵花兒一般,被浪花給衝開了。


    “我覺得我已經喜歡上你了。”


    心頭仿佛有隻鹿,在亂跳亂撞。


    這樣的月夜,風比月光溫柔,心也是很容易就被打開了。


    “我不是特別喜歡在私塾教的書,雖然我也背了許多,不過那並不困難,我家房梁上,有一套書,我已經翻了很多遍了,但他們還是很新,因為我喜歡這套書。”


    “是一個叫做蒲鬆齡的人寫的,市麵上也很少能買到,奇奇怪怪的事很多,有一篇講考城隍的,當時我隻是覺得新奇,但……這事先不說了,我也不想說,我喜歡裏麵有一篇嬰寧的,那個姑娘有點像你,有點傻,”


    林湘聽到這裏,在心裏默默打了一個叉。這套書,她看過,也很喜歡,自己也有一套,但是從來沒有聽人講過,也沒有給誰講過,因為裏麵的事奇奇怪怪的,說出來沒人信,可能覺得自己胡言亂語,而且裏麵有些情節,也不適合跟人講,一個姑娘家,提這些沒羞沒臊的。


    可是她心裏,對那些故事是真心神往。


    除了那些奇奇怪怪,還有一些不適合女兒家提的羞羞臊臊,還有一些很溫暖很明亮的東西。


    那就是她特別喜歡的。


    但是,也隻能推開窗扉,對著明月,在心裏說。


    “嬰寧才不傻,嬰寧那叫大智若愚。”


    然而一股疲倦的感覺襲來,她本來想看看這個背著自己的人是誰,但連他的聲音也模糊起來。


    是月光如此溫柔,催人疲憊。


    眼皮也漸漸合上。


    那道月光下的影子,卻仿佛在心裏,一直在走下去。


    好美啊。


    林湘在心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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