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嶽父異樣的神情,傅珹深邃的墨眸瞬時沉了幾分。


    一時間,兩人都沒再出聲。


    而此時,距客廳有一些距離的廚房裏,卻是陸十一母女倆你一言我一語的歡悅情景。


    與再次回歸沉靜的客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此時的陸爸,端著水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腦子裏卻進行著反複的糾結和掙紮。


    或許女婿就是那麽隨口一問,可他卻神經異常敏感到,根本沒辦法平靜回答,哪怕隻是隨意地敷衍一句,他都有些說不出口。


    隻能借著喝水來盡量掩飾……


    而陸爸的這種反應,也讓傅珹意識到,嶽父的身體真的很不好,甚至是更糟。


    之前,賀澤幫忙安排人調查老家信息時,就有留意到陸爸的身體狀況,隻是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


    陸爸自從確診後,就一直是從老中醫那裏拿藥來緩解疼痛,根本沒去醫院做係統的治療。


    在他看來,反正最後的結果都注定了,再治療也隻是瞎折騰錢。


    而村子裏那些人也都不知道他生病的事,是陸爸特意隱瞞的,除了自己妻子,他誰都不想讓知道。


    在他看來,自己被人嘲笑了大半輩子,末了末了,再被人背地裏笑他是短命鬼,他實在是不想聽那些嘲笑的話了。


    人各有命,或許,這就是自己的命吧!


    而他,也認了……


    陸爸端著水杯,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後,終是開口了,他半帶著苦笑道:“人老了,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好在十一和瑤瑤她們都成了家,我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也沒什麽遺憾了。”


    傅珹聽聞,眉心緊蹙,饒是性情寡淡的他,此刻眸中也是掩藏不住的關切。


    他沉聲問道:“您的身體,很嚴重嗎?”


    陸爸雙手緊握著水杯,久久後才抬頭看向自己女婿,說道:“沒多少日子了。”


    或許是看到女婿真摯的眼神,也或許是兩人的談話剛好到了這一步,他突然就決定,不打算隱瞞女婿了。


    隨後,不等傅珹問,他便主動說道:“是腦瘤晚期,沒得治了。”


    傅珹垂眸,沉默了許久都沒再出聲,或許還在消化剛嶽父說的那幾個字。


    他沒想到,會是那麽嚴重。


    片刻後,他再次抬眸,語氣低沉地道:“現在醫學很發達,或許還有希望。”


    陸爸直接搖搖頭,說:“不折騰了,醫生都說了,就算治療也隻是緩解,改變不了任何結果,反正人都是要走,花那冤枉錢做什麽。”


    傅珹語氣真誠地道:“如果是因為錢,那您完全不用擔心,我有錢,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們都值得去試。”


    陸爸抬頭望向女婿,眼神中滿是欣慰。


    他再次確信,眼前這男人,一定會是女兒值得托付終身的好丈夫。


    這要換作別人,恐怕隻會嫌他是拖累,趕緊想辦法逃離吧。


    陸爸慈笑著同女婿道:“就算你有錢,那也是你辛辛苦苦掙的,與其浪費在我這個瀕死的老頭身上,還不如你們小兩口用來過更好的日子。”


    在他看來,讓兒女白白花費幾十萬甚至上百萬,最後再落得個人財兩空,那是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比病痛的折磨都讓他難受……


    傅珹還想繼續說服,卻被陸爸直接打斷,他說:“我這病啊,十一她還不知道,爸還想麻煩你,先幫我瞞著她。”


    傅珹略顯詫異地望過去,問:“您既然決定了告訴我,為什麽卻要瞞著她?十一她最後總會知道的,到時候隻會更崩潰。”


    陸爸深深歎了口氣,“她到時候崩潰,總比現在就崩潰好。”


    “如果讓十一那丫頭知道了我這病,她明天就能把我綁醫院去,唉,人老了,就變得越發戀家了,剩下的那點日子裏,我就希望能每天呆在家裏邊,醫院那冰冷的地方,我是實在不願意呆,也呆不下去。”


    傅珹垂眸,沒再出聲,他明白嶽父此刻心中的執念,不是單單用錢就可以解決的。


    陸爸的聲音還在繼續。


    “十一她從小到大都很要強,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被欺騙、被隱瞞,尤其還是親人,爸這臨了了,不得已欺騙上她這一回,也顧不上她埋怨不埋怨了。”


    說罷,他抬頭望向傅珹,眼神帶著懇切道:“其實我把自己生病的實情告訴你,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不知你是否願意……”


    陸爸那憔悴得已有些塌陷的眼窩下,難掩他誠摯的目光,在等待著女婿的回複。


    而此時的傅珹,腦子裏卻依舊還是嶽父的上一句話,‘十一她從小到大都很要強,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被欺騙、被隱瞞,尤其還是親人。’


    他想到了自己,兩人從領證那天起,他就對妻子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不知怎地,他竟覺得此刻的自己,居然有那麽些許的不安。


    但他轉念一想,自己也隻是為了考驗她的人品,畢竟,那婚是爺爺逼自己結的,說起來他也是受害者。


    傅珹給自己強行進行了一波安撫後,這才留意到嶽父再次響起的話語。


    “你要是不願意也沒關係,畢竟讓你幫我向十一隱瞞病情,已經很為難你了。”


    傅珹抬頭說:“不好意思,爸,我剛是有點跑神了,你方才說了什麽?”


    陸爸暗暗舒口氣,知道女婿不是拒絕他的意思,這才又重複了一遍:“爸想拜托你一件事,關於十一的,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傅珹聽聞,嗯了聲,說:“您先說來聽聽,能幫我肯定幫。”


    他雖為人冷漠,時常拒人於千裏之外,但對於家人,卻始終都是擺在第一位,不管是自己家人,還是妻子的家人。


    陸爸聽到女婿這話,激動地站起身,說:“你先等下,我進屋去拿個東西。”


    說罷,他人便轉身去了客廳右側的裏屋。


    等他再出來時,手裏多了個信封模樣的東西。


    這是陸爸病情確診後,他前思後想,反複糾結多少次後,才準備下的,隻是一直不知該交給誰,拜托誰來幫忙。


    而今天跟女婿聊天時,有那麽一瞬,讓他突然就有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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