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時她就察覺那味道怪怪的茶不對勁,當時想著可能是羨娘給蘇誡準備的情藥之類的,且她向蘇誡暗示過,是他自己不設防,自願要喝,她索性不管了。


    沒成想羨娘不是要引誘他,竟是聯合了那麽多高手來殺他。


    現在來看,蘇誡隻怕早有防備,所以才會肆無忌憚。


    “我都能給心機深沉身手不凡的夏臨頊下毒,區區軟筋散叫什麽事。”雲渡道。


    實際她是沉睡那兩年吃了青邛山太多稀罕藥材,被喂成了個百毒不侵的藥人了。


    蘇誡淡淡:“我自有方法。”


    他的方法就是凝息丸的解藥。


    軟筋散?


    與凝氣縮筋的凝息丸相比,服用後隻能讓人失力的軟筋散簡直不值一提。


    原本解凝息丸需服三粒舒經丹,但隻需一粒舒經丹,便可化了軟筋散的藥性。


    他又一次感恩思歸,慶幸生命中有這樣一個神仙般存在的朋友。


    雲渡不願向蘇誡提說自己“死”後五年的經曆,蘇誡則不敢向雲渡透露自己就是宿嶼的真相,兩人於是就都默應了對方的說辭,不再言語。


    扶蘇誡起身預備離開,雲渡恍然想到:來蘇誡身邊時間也不短了,他日常除了在她身邊打諢,就是時不時的發發癲,嘴上說著還心愛她,卻好像都沒怎麽問過她這五年間的事!


    莫非是不願提揭往日傷心事?


    那還真是他難得的理性的一麵,真就如他口中所說,隻想與她論餘生。


    可……怎麽能夠呢?


    她對他猖獗的深情最多動容,根本無法動情,任他的親吻擁抱有多熾熱,她都是生不出哪怕一絲男女歡情的。


    愛冷寂了,恨漸漸也淡了,他於她,自此成了不願相幹的老熟人。


    回時,停在院外的蘇誡奢豪的馬車淒慘地“跪”在泥石大路上,不知掛在傾斜的車轅,兩匹高大的白顛駿馬已不知所蹤。


    蘇誡踢醒不知,問他馬的去向,他揉揉後腦勺說,將才他到不遠的牆邊小解,完了才轉身他就感覺後頸一痛,恍惚裏聽見幾個男人嘰嘰咕咕說了幾句話,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蘇誡無奈歎了歎,說一定是仇惡的村民行俠仗義了。


    雲渡輕笑,同時有些替他感覺難過——位在雲端享榮華;名在泥沼萬人罵;身在地獄煉奸良。


    不知狗腿跑去找馬後,雲渡故意挑言蘇誡:“那身為惡名昭著的指揮使,你該將整個村子滅了才符合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蘇誡淡淡說:“此莊子乃是太後私下資產,誰敢動?即便是敢動,事後引生的一係列麻煩也不是誰都耐煩操心的。羨娘或許也是調查清了此一點,才選擇在此處下手的吧。”


    雲渡將搭靠在肩上的他推開:“聽不出來我隻是隨嘴一說,你居然還梳理起案情來了!奸臣做上癮啦?開口閉口一股子的血腥味。”


    蘇誡黏糊糊再靠回女子的肩:“照你說法,剛才我就該殺幾個殺手熱熱身的。”


    “你沒殺嗎……”不屑的反問遽爾停頓,清眸怔了須臾,恍悟,確實她進屋找蘇誡時,真沒看見火屋裏有黑衣劍客的屍首。


    “承認自己打不過別人很難嗎?說什麽拿人熱身,真是,做人不要太自信了好吧。”涉及他能力強,腦子好的話,雲渡才說不出口。


    隨後補充一句:“人家那是看你自己想死,不屑你的血玷汙了手裏的刀劍!”


    寒風卷動起半幹半濕的衣衫,簌簌作響,雲渡側頸撇了撇肩頭沉重的腦袋,道:“你冷不冷?要不先走著,動起來感覺會沒那麽冷。”


    “你背我。”蘇誡嬌弱道。


    雲渡怒:“你幾歲?!我如何背得動!”


    蘇誡道:“從前我背了你那麽多回,你就背我一次都不行?”


    “愛走不走。沒烤死在火裏,你就凍死在雪裏吧!成隻凍死狗!別靠我。撒手。”


    “你罵我?”蘇誡摟住柳腰一截。


    雲渡抖脫他:“顧鏡自審。”


    “池慕——”蘇誡撓她腰。


    “蘇誡,信不信我打死你?呃……別碰我……走開……你好煩啊……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這樣人!”


    ……


    泠月照雪,融成半明半透的朦朦銀紗。


    鄉間曲陌,相依一體的兩人緩緩行進,她搡他擁,暗淡的銀輝投映兩人身上,在他們身後拖出若有若無一抹扭曲的陰影。


    轉入村前小橋,蘇誡忽然開口:“不是必須的情況下,我其實不想殺人的。我心裏比誰都清楚手刃同類這件事有多殘忍。”


    “我的理想是清濁塵,扶政風,不是以殺諂主。”


    “早些年我出京遊曆,遇到過不少權貴欺壓下吏,酷吏淩辱庶民的惡事,最後他們處理問題的方式不是拿強權壓製,便是上下左右托關係找人幫忙解決。”


    “如此行為,無疑隻會讓日漸不正道的風氣越快變得邪性,最後形成烏煙瘴氣的局麵。”


    “為政者,為民盡心的不在少數,但若上不正,一個性佞的高官便能汙染了一整個行政體製。”


    “一個廉政聖賢與我說,於末梢抑止惡腐生長,何不於根本截堵病氣擴散。自古明主重良臣,昏君幸佞宦,皇上做明主那幾年清了多少貪官汙吏?暴政的這幾年又促長了多少奸臣凶卒?”


    “環境或許不能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心性,但人要想在一個無法改變的環境裏棲身,甚至想成為可以操控風雲變幻的輪軸,就必須先置身風雲源頭,抓握問題的根須,以可控之點末節製難掌管之寬廣。”


    “墮落為淫暴昏主前,皇上可是善文善武的聖傑人物,初入朝堂時期,他的才華是那樣的不起眼,然而在接手了臨頡世子權勢後,他文武雙全的能力便一舉爆發人前,其深沉心計可想!”


    “若我沒有在皇上指令下當他麵斬殺幾個人,他豈有信我道理?”蘇誡慢慢說著,在雲渡的攙攬下走到了拱橋上。


    “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不可能再回頭。朝堂上,人人都見識過蘇賊削首如斬草的凶殘,可誰又知道,冷血無情的羅刹為止更多無辜受誅,背地裏要在暴君麵前狂撥多少算盤,違心奉多少諂顏!”


    “自伴君側,我的世界就關在了傾無涯居室之內,關了門,我是世儒出身的蘇誡,每日天一亮;開了門,我便是冷眼視人的蘇賊;待進了宮,侍候在皇上身邊,我又成了忠心耿耿的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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