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誡年少時風華遠揚,常出現在京都各文宴雅會,認識他的人不少,從前隻要出現人前,暗地裏不知有多少眼光往他身上粘——文士仰望其才學橫溢;長者感慰其年少有為;夫婦敬羨其家教有方;少女們則思慕其帥逸美好……


    那時的蘇府郎君是整個京都所有世家子弟仰首的標杆,而池家竄天竄地的“少爺”則是滿城父母教育自己兒郎的反麵案例,不分家世高低。


    蘇誡殺愛上位,成為人人言之色變、見之遠躲的君側修羅。


    而她池慕,重塑一副容顏歸來,再無人相識。


    “這孩子可是在喊蘇指揮‘爹’?”


    “看這形勢,大約吧。”


    “還別說,我看這娃娃眉眼與蘇大人是有幾分相似呢。”


    “聽你如此一說,還真越看越像了!”


    蘇誡:“……”滿額黑線。


    雲渡看著那簇簇視線中哭泣的小小一個人兒,淡然。


    然而淡然之中,莫名竟滋生出一絲絲的觸痛,讓人感覺很低落,很不愉悅,好像身體裏什麽東西被人緩緩抽走,不重要,卻隱隱有絲痛感。


    那小娃娃似乎真的挺像蘇誡的,尤其是形容裝扮,頗有幾分蘇誡幼時溫和拘禮的模樣。


    “別瞎議論了,”有人從旁道,轉而小聲,“自親手殺了池家千金後,他哪裏還有留後的能力?他要有那能力,皇上賞賜的那些女人怎會一個沒留下?小伢子認錯人罷了。”


    此言一出,周圍便湧開了一陣附和聲音,看膝旁那孩子又感覺不像蘇家人了。


    “嗚嗚……”孩子還在抽泣。


    “你說你叫阿致?”雲渡移步上前,蹲下平視著小孩。


    孩子抬袖抹了把淚,看看清眼前青絲垂地,衣衫華美,雪顏上開著一朵嬌豔紅梅的女子,拘小手一禮:“仙娥姐姐。您是我爹爹的朋友嗎?”


    “你說的‘爹爹’可是這位蘇大人?”雲渡手指身後男子。


    孩子點著下巴,小雞啄米般。


    雲渡道:“看蘇大人反應,不像是認識你的樣子,你為何喊他爹爹呀?”


    小孩仰頭看著蘇誡:“家裏有爹爹的畫像,我認得。”


    雲渡扭頭,也看蘇誡。


    蘇誡擺手,惶急解釋:“不可能!”伏話雲渡耳側,“你知道的,我都沒碰過女人,怎麽可能有孩子。”


    雲渡看著他無從安放的手足,心中一笑,心道你平時不是挺霸道冷靜的麽,一個孩子就給收拾了?


    “我與你相處才多久,怎知你過往,就算不是你主動,也可能是被人迷取了。”口氣調謔,反正事不關己,且……不在乎。


    蘇誡道:“你……一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孩子喊我作父,你就這麽無所謂?!”


    “不然呢?”


    “你不難受?”


    “我為什麽要難受?這不是挺好嘛,你孤寡多年,沒操丁點兒心突然就有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多好!多省心!如此一來,也無人再敢議論你無能了,你的男人雄風名聲從此就算拾起了!作為你的舊識,我該恭喜你才是。蘇指揮,恭喜了。”


    蘇誡氣無泄處:“且不說我為你守身多年,從不近女色,就算我真的妻妾成群,兒女伏膝,你也不會吃醋是嗎?”


    雲渡忍俊:“你在說什麽笑話,我吃飽飯沒事做了嘛,醋你!你沒事吧?”


    蘇誡不快:“以前你怕我在外招惹桃花,每回我要赴個詩會、畫會,你都要扮作阿胤跟隨,還每每交代我等你長大,不準我多看別的女兒一眼,你現在怎麽不痛不癢呢!”


    雲渡皺眉:“昨日我已經同你講得很清楚了,我回到你身邊是有所圖謀,所以才陪你演那些無聊的戲,但從今日起,你發癲也好,發情也好,姑奶奶都不會奉陪了。”


    冷哼一聲,雲渡回頭對軟嘰嘰的小孩道:“你既是阿兄的孩子,那我便就是你的姑姑……”


    “你別替我亂認親,我就不認識這個孩子!喂,小家夥,你到底是誰?誰指使你來接近本官的?說,否則我就把你送到廷尉衙門去。”


    “哇……爹爹凶……阿致怕……娘親……娘親……”


    “你幹什麽?嚇著孩子啦!”雲渡溫柔地將孩子抱起,安撫他,“阿致別哭,姑姑抱。”


    無論孩子是不是蘇誡的,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雲渡於是問孩子:“你說蘇大人是你爹爹……”


    “他是。家裏有他畫像,阿致每日都看的。”孩子咬定不鬆口。


    “是是是。”雲渡折服,“你說我阿兄是你爹爹,可是他說他不知道你,他不知道你,大家就沒辦法相信你說的話是不是真,這樣,你告訴姑姑,你是跟誰一塊兒來的,有大人作證,你爹爹才能相信你,對不對?”


    話音極致溫和,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有多親熟似的。


    看著她頻頻閃來的目光,蘇誡知她定是故意在人前捉弄他,想看他戲劇。


    孩子抱著雲渡纖美玉項,目光四尋:“娘親……我和娘親一塊兒來的,娘親呢?方才還在那兒呢!人太多了,阿致看不到。”


    “喂,”雲渡看向英姿拔眾的男人,“你高,你抱著他看看,看看你那老相熟在哪兒。”


    俊目一黯,臉色一黑,蘇誡歪開眼,作未聞狀。


    “拿去。”雲渡將孩子往蘇誡懷中一塞,撒了手。


    “哎!拿走,我不要。”猿臂大手往孩子咯吱窩一叉,舉高,舉遠,極其排斥不知哪裏蹦出的野兒子。


    孩子晃著小短腿,滿麵驚惶。


    忽然,他朝蘇誡後方的人群中叫喊:“娘親……娘親……”


    “阿致——阿致——”


    摩肩接踵的人海中,一隻纖瘦的手不住招搖。


    “阿致,你怎麽……蘇……蘇指揮?”一道輕盈的身影從不知何處鑽出,一把搶下蘇誡高舉的娃娃,抱進了懷。


    看見蘇誡容貌的瞬間,女人目怔口呆。


    蘇誡垂眸冷冷地看著流光乍現的女人。


    但見女人姿顏明麗,身形窈窕,衣著精雅素潔,宛然是一位家境還不錯的夫人。


    值得一說的是,這夫人不但看著年輕,眉眼五官還有兩分相似從前的池慕,都是帶點嫵媚色彩的狐狸眸,秀挺的鼻,如花一般含笑的唇。


    若非真正的池慕就在身邊,且還是一直守著、看著的,他可能都會忍不住恍惚。


    然則,仔細一瞧,她素淨的臉貌卻有精細雕琢、描畫的痕跡。


    大概是陪在皇帝身邊時間久了,見多了女色,連帶著也增長了對女人妝麵的見識。


    這就是他“兒子”的娘親?長得……妝得有點像他小青梅的已婚婦人?


    蘇誡玄眉漸漸卷起,心說這算怎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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