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鉤,星疏雲薄。


    堰城,小院空曠處設有祭台,爐中香柱渺渺飄燃。


    白發老者盤膝於蒲團之上,許久未動,緊閉的雙目眉心緊蹙,似承受著痛苦。


    良久,突然傾身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支撐不住地歪倒,劇烈咳著喘氣。


    老者一手撫著胸口,一手指間繼續掐算,嘴裏嚅聲著什麽,是旁人聽不到的氣音。


    一道暗影出現,攜著夜色寒霜,如暗夜的靈,一步步朝老者走來。


    高旭昌好不容易喘勻了一口氣,感覺到什麽,卻沒有回頭。


    直到暗影來到跟前,站在兩步開外。


    蒼老的眸抬起,望著出現的身影,竟是露出了些欣然:“……二公子,你終於現身了。”


    “你早知我的存在。”


    男子立於夜色中,聲音低沉平靜。


    高旭昌扶著祭台緩緩站起,明知眼前出現的並非常人,卻沒有懼怕之色。


    “高大人這是在做什麽?”


    掃過祭台上的香火,畫允庭打量老者神色,已是油盡燈枯,死氣縈繞。


    高旭昌卻並未回答,隻是穩著氣息問:“二公子今夜前來……想必是找老夫有事?”


    畫允庭走近,樹上棲息的鳥兒驚掠而去,“有些事,是該做個了結了。”


    “三年前臨滄一戰,李皓天與施啟桓勾結,真相我已知曉。”


    ……


    三年前,初冬。


    臨滄小國屢屢進犯,畫允庭奉旨出兵,李皓天為副帥。


    除了畫從年,當時在詔月百姓心中,驍勇善戰的畫允庭是最受擁戴的年輕將領。


    那一場,兩軍交戰沙塵蔽天,臨滄王狂妄自大,卻被畫允庭指揮的詔月軍打得連連後撤,勢如破竹,必要剿滅臨滄。


    被左右夾擊包圍的臨滄王心知抵擋不過,恐丟了命,率親衛出逃,留下一隊抵抗的臨滄士兵在失去指揮後一片混亂,很快被擊潰。


    臨滄皇都城破,畫允庭追擊臨滄王之時,李皓天卻並未跟上,而是在補充輜重糧草後,下令一把火燒毀了整座皇都。


    五千精騎跟隨畫允庭追向臨滄王所逃往的西南方向,路遇上萬敵軍包圍,也幾乎全滅於畫允庭及精兵斬殺之下。


    隨後一路追擊,又射殺臨滄軍無數,臨滄王被畫允庭一箭射傷。


    眼看越追越遠,而此時遲遲沒有等到李皓天增援,以少戰多之下,臨滄軍雖傷亡慘重,畫允庭率領的五千精兵也已所剩無幾。


    麵對至少還有上萬敵軍,權衡之下,畫允庭不得不下令撤退。


    詔月赫赫有名的驃騎大將軍畫允庭的名號,臨滄軍都有所耳聞,追到此處怎會突然撤退,都以為是畫允庭的誘敵之計。如果此時反擊,說不定會落入詔月的圈套,便打算趁此機會護送受傷的臨滄王離開,不予理會。


    然而——跟隨畫允庭而來的人之中,出現了叛徒。


    那人趁著混亂向臨滄軍傳遞情報,畫允庭撤退並非誘敵,而是根本沒有得到增援。


    受傷的臨滄王滿心恨意,下令全麵追擊反攻,將畫允庭一行人馬圍於一處峽穀之中。


    以五千人追擊斬殺近五萬臨滄軍後,如今畫允庭身邊已不足千人。


    他下令突圍,麵對上萬敵軍,勢要殺出血路。


    也是此時,他的身體開始出現不適,逐漸失力,臨滄王見機,要親自取畫允庭首級,卻被畫允庭手中龍牙銀戟刺穿心髒。


    那一場峽穀的血戰……


    血色殘陽接冥府,聲悲色慘。


    等李皓天領軍趕到之時,臨滄王已死,畫允庭不見屍身,徒剩那把稀世神兵龍牙銀戟,插在屍山骸骨之上。


    整個峽穀屍橫遍野,無一活口。


    至此,臨滄國滅,城池歸為詔月國土,便是如今的益州。


    李皓天因功受賞,新任驃騎將軍,越發目中無人。


    而畫府連畫允庭的屍身都找不到,隻以他平日衣物立了衣冠塚。


    他擅用的那把稀世神兵龍牙銀戟,其上嵌著的龍牙也不見所蹤,銀戟黯淡仿佛失了靈氣,從此隻立於祠堂裏。


    ……


    天剛亮,院中石缸裏的粉蓮盛開,絳色錦衣的身影倚坐在石缸邊,搭在膝上的手握著酒壺。


    蓮香和著淡淡酒氣隨清風送來,如音才打開門,那人也剛好轉過頭。


    “……微生?”


    夙微生朝她晃晃手裏的酒壺:“這院子涼快,一坐就忘了時辰。”


    如音走過去,靠著石缸的她也起了身,倒是沒有醉意,隻是這一身的露水寒氣,怕是已經在這裏很久。


    “你一夜沒睡?怎麽了?”


    夙微生臉色有些疲憊,卻笑著:“想你幫個忙。”


    “你說。”如音沒有猶豫。


    “我想見見那個呂月。你放心,我不要她的命。”


    至少,現在還不要。


    夙微生不過問如音與呂月之間的糾葛,但也知道,禦皇柒一直想要呂月的命,但礙於什麽原因隻是一直將呂月關在金珠府中,她沒想讓如音難做。


    如音點頭:“好,你直接去金珠府,就說我的意思,他們會讓你見。”


    天才亮,夙微生坐在這裏多久,顯然迫切想要得到她的允許。她們之間的情誼,夙微生待她待畫府沒得說,如音沒有多問。


    “謝了。”夙微生轉身前道:“等你收拾妥當,我們一起去嵩州。”


    人走了,如音收回目光,往旁邊的院子去,推開院門,屋前祭台未撤,蠟已成灰。


    侍者立於門外,如音走近聽到內裏劇烈的咳嗽聲,侍者恭敬道:“大人交代,貴人來時,可直接入內。”


    說著給如音開了門,她走進去,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坐在堂中的白發老者,一夜之間竟是憔悴至極。


    高旭昌手旁桌案上,擺著一方小盒子,其內有三枚精巧的袖珍小葫蘆,不及半截小拇指大。


    老者聲音虛弱,嘴唇全無血色:“這三枚草裏金內……各、各有一道……咳咳、咳咳咳……答應王妃的事,老臣隻能做到此處……”


    沒說兩句話,高旭昌便咳得坐不住,甚至咳出血來,侍者聞聲進來扶著他,向如音道:“大人昨夜一夜未睡,一早就在等貴人來——”


    如音將盒子蓋上,心知這已是高旭昌所能做的極限,“答應高大人的事我也會踐諾,明日你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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