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幽閣的院子落了一片霞光,樹梢枝頭連同那花圃上都是淡橘色,已經是快晚膳的時辰了。


    雁還推開房門,輕步入內,來到那雕花床榻旁,看著那卷著被子睡得正酣的女子。


    有些無奈有些想笑,她輕聲喚:“小姐、小姐——”


    床裏的如音迷糊中嘟囔了聲,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繼續睡。


    “小姐,您已經睡了一下午了,該起來用晚膳了,您這樣晚上還怎麽睡啊——”


    之前就是有過幾次,如音白天睡夠了,晚上就不睡了,大半夜在房裏研究她的那些香露,還打發雁還先去睡,不要人伺候,可雁還總是不放心。


    平時她睡也就罷了,可剛剛王爺那邊差人來請如音一起過去用膳呢,所以雁還才大了膽子進來喚她。


    可是如音完全不理會,依然一副睡死了的樣子。


    雁還也不放棄,一直在床邊喚她,直到如音抵不過她在耳邊吵鬧,終於坐起了身。


    “雁還,晚膳我晚些用,再讓我睡——”


    “小姐,是王爺請您過去一起用晚膳呢。”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雁還打斷,如果隻是她自己在這邊用,當然沒人管她。


    如音抬首順順發絲,微蹙眉“我不——哎哎,算了,去就去吧。”


    她今天心情莫名煩躁,所以從宮裏回來直接睡覺,人睡著了,就沒有情緒了。


    她剛才是想說不過去了的,但突然想起那人的眉眼,有時候他執拗起來,她都怕,還是過去陪他用了了事。


    掀開被子下床來,這天越來越冷,離開睡了一下午的被窩,不覺打了個冷顫。


    雁還已經貼心地將衣裳準備好,伺候她換上。


    然後又給她梳理頭發,像要將她打扮得出門去赴宴似的,如音沒耐性,看弄得差不多,就起了身。


    “行了,在家裏吃個飯又不是去哪兒,不必如此細致。”


    雁還隻得聽命,又去拿了她的披風給她披上。


    “小姐,以往每年入冬你都容易生病,今年可得注意些了。”


    畫如音身子那麽弱啊?


    如音低頭將披風隨手一係,嘴裏嗯啊了聲,便走了出去,雁還跟在身後。


    深秋的天,夜色來得快,九曲回廊裏已經點上了燈籠,一排掛在回廊邊上,看去燈火如龍。


    走著走著,不知為何她心裏突然有些悵然,如果夙微生真的有辦法將她帶走,那麽以後,這裏的一切就都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命裏了,隻能記在她的腦海中。


    這麽一想,這裏的亭台樓閣都想一下子記住,畢竟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住過那麽長一段日子的地方。


    以後出去了,就再不會能接觸比這更好的地方了吧。


    哎,其實這裏也不是不好,隻是……


    算了算了,不想了,都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再想下去就會有更多的猶豫,她應該一行向前看,等著夙微生給她帶來消息。


    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傾雲軒,邁入屋內的時候,桌上空空如也,而那月白錦袍的男子,依然在書房中,對著一幅地圖在看。


    最近好像她好幾次看到他不是在寫信函就是在看地圖,不過她也沒有多想。


    聽到聲響,禦皇柒抬頭,目光望著她。


    “王爺,是否可以傳膳?”侍女垂手而立在如音身後,恭敬道。


    “嗯。”


    他淡淡地一聲,侍女便退了出去。


    如音突然有些不自在,披風中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曲指。


    夙微生還沒有將消息帶來,她心中卻已經做好離開的準備,此刻或許禦皇柒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她心裏卻隱隱覺得有些對不起他。


    最近這些日子,他待她很好。


    “傻站著做什麽,過來。”


    他伸手向她,她往前走去,到了他身邊便被他摟入懷裏。


    低頭看懷中的她,臉頰上還有未消的睡痕,明明是一張精致動人的小臉,卻因為那淡紅的睡痕多了幾抹嬌憨可愛。


    “今日入宮,皇祖母與你說了些什麽?”


    他向來淡漠的聲音中多了幾絲溫和。


    “就、就是話話家常,還送了我幾件首飾。我本來不要的,可皇祖母一定讓拿著。”


    離得如此近,他說話的時候氣息淡淡灑在她臉上,她想躲,卻被他摟在懷裏無處去躲。


    “那為何,不讓她們將東西搬來?”


    沒想到他話題一轉,說到這個,如音沉默著,輕咬唇。


    “……我,還沒有準備好……”


    她找了個理由,算是拖延,又不會太突兀。


    他修長好看的手指輕撫上她的臉頰,指腹撫在她眼角那淡淡的睡痕上,“嗯,我給你時間。”


    如音的心跳得厲害,卻生出些愧疚,她從來不擅長騙人,因為她不想騙。


    侍女已經將晚膳擺好,進來稟告了,他道:“先去用膳吧。”


    他環在她腰上的手鬆開,如音站了起來,不怎麽看他,直接往外廳走去。


    這一頓晚膳,兩人用得很安靜,如音平日裏有時候吃飯話挺多的,但今天就是低頭扒飯,而他一直給她夾菜,她喜歡的,都在她跟前。


    既然已經想要離開,就不該再多投入感情了,她不敢多說話,不敢多看他。怕多看了,晚上夙微生來的時候,她會先告訴他,她不走了。


    禦皇柒將她的異樣看在眼裏,但也沒有問,兩人隻是安靜用膳,他陪著她,她陪著他。


    晚膳後不久,陶衍候在門外,如音還看到了見過兩次出入傾雲軒的那名男子,這一次她在禦皇柒這兒,禦皇柒便介紹了他兩認識。


    那個人對如音恭敬行禮,如音才知道,原來禦皇柒身邊,並不是隻有陶衍一個親信,這個叫薑凡的男子,也是禦皇柒得力的手下,隻是他不經常在王府裏露麵。


    不經常在王府露麵,那麽都是去了哪兒?


    此刻一心想著要離開的事的如音沒有去細想。


    “你們先聊吧,我回茗幽閣了。”


    看他們來定是有事商議,如音起身要走,卻被握住手腕,輕輕一拉,她便落入他的懷裏。


    麵前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假裝看別處。


    “在書房習字畫畫,不是也挺好?”


    他並不想她離他太遠。


    “飯後,該動一動……”


    如音臉微紅,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對她表現得如此親昵。


    “等會忙完了,我讓人接你過來。”他的眸凝著她,又道。


    此刻跟前還站了兩屬下,他能如此旁若無人如音倒是做不到,隻能趕緊嗯了一聲,便從他懷裏出來,往外去的腳步不覺加快。


    禦皇柒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眉間卻漸漸蹙起。


    “王爺——”


    薑凡的一聲喚,禦皇柒回神。


    “今天宮內的消息,太子殿下突然病倒,緣由說是前些日子在圍場狩獵時曾受了傷,當時以為無大礙沒有理會,現在回來了才發作起來。”


    “他隻是中了斬情。”


    禦皇柒那墨色的眸透著冷鷙。


    “斬情?!”


    陶衍一驚,與薑凡相視一眼,兩人臉色都是意外。


    斬情,是西山那兩位老毒物研製的一種毒藥,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服用了之後隻要起了情欲的心念,便會全身疼痛難忍,若是練武之人,還會受內傷,這毒,可謂詭異。


    可看到主子那麽淡定的神色,薑凡突然明白了什麽:“王爺,這是您……”


    “他對如音動了欲念,我隻恨不能現在殺了他。”


    口中淡淡吐出幾個字,那清逸俊朗的男子,向來都是一派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更是那許多人眼裏的病弱王爺,可是,此刻他的神色,卻冷厲至極。


    聞言陶衍跟薑凡又對視一眼,難怪了,王爺一直沒有親自動手做什麽,他們更多的是在暗中布置,這一回,禦景煊是踩了禦皇柒的底線。


    這麽說來,讓禦景煊嚐嚐那斬情的痛苦也算是輕的,隻要沒有欲念起,那麽便不會受折磨,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


    天涼如水,如音在茗幽閣房前的回廊坐著,托著腮在看天上的星星。


    禦皇柒不喜吵鬧,這王府裏做事的人行為舉止都格外地注意,而原本候在她房前的兩侍女也被她打發走了,隻剩下雁還,但雁還此刻也被她支開去了廚房。


    從傾雲軒用膳回來她就各種支開雁還,就怕夙微生來的時候會撞上。


    後來一直沒有等到他,又擔心禦皇柒派人來接她去傾雲軒,如音索性進了房中,說自己困了要歇息了。


    雁還怔愣,感覺主子都睡了一下午了,怎麽現在還這麽早就犯困,可也不敢多打擾,侍候她睡下之後,雁還也回了自己房中。


    而人走了,如音卻起身,抱著被子靠坐在床頭,對著那桌案上燃著的朦朧燭火出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有幾聲輕敲。


    她回神,立馬翻身下床穿了鞋,到了窗邊一把拉開。


    出現在窗外的果真是夙微生,如音望著他,第一次心內那麽複雜,想聽他說的,又有些害怕……


    夙微生直接翻身進了屋裏,坐在桌旁。


    如音關了窗子,在桌前與他相對而坐,心跳加快,她咬咬唇,問:“如何?”


    夙微生卻隻是認真地凝著她,道:“你可真的想好?”


    如音搭在膝上的雙手緊握,點了點頭。


    “兩日後,這個時辰,我回來接你。”


    “你準備好吧,越輕便越好。”


    夙微生自己執起茶壺倒了杯水喝,如音耳邊隻有他的那句話,還有他倒水入杯的聲音。


    果真如她所想,夙微生有辦法。


    她起身去拿了上次那些寶物,連同今日皇太後給的,都放在桌上。


    “你需要什麽,盡管拿,反正我也帶不走。”


    夙微生隻是喝水沒看,抬頭的時候看向她的手腕:“我若要你手上的手鏈,你可給?”


    如音看向自己左手腕,那是那枚龍魚內丹,下意識右手連忙捂著。


    “這個,這個是要留給王爺的……”


    “別的你都可以拿去,統統拿去。”


    如音有些著急,為什麽大家都說要這龍魚內丹。


    夙微生微微揚起唇角,睨著她。


    “開玩笑的。”


    如音坐下來,事情有了進展,確切了方向了。


    夙微生也沒有多說,她也沒有多問,夙微生做事情,應該是值得信任的。


    後來兩人聊了幾句,他看了看天色,道要走了,如音送他出去,像昨夜一樣看著他隱入夜色中。


    望著那空蕩的院子,她腦海裏卻一直想起剛才夙微生曾問過的一句話。


    ——你真的舍得離開,舍得離開王爺?


    轉身進了屋內,將房門合上,門栓落下的聲音,就好像,那心門必須合上的聲音……


    -


    才出了王府不遠,夙微生往他停放馬匹的地方去,卻在那兒看到一道頎長的月白的身影。


    一怔,倒是沒有什麽戒備,他走了過去。


    該來的躲不掉。


    那男子在朦朧的夜色中負手而立,一身都是淡然卻肅冷的氣息。


    夙微生走到馬邊,伸手拍了拍馬背,聽得那人沉冷的聲音問:“為何去見她?”


    他完全不意外麵前的男子會知道,隻是淡淡笑,“答應了她一個忙。”


    跟前的男子轉過身來,那俊美的五官在月輝下依稀可辨,薄唇卻緊抿。


    “什麽忙?”


    晚膳的時候他明明說了待他與陶衍薑凡這邊議完事便差人去接她,結果侍女過去了,帶回來的卻是她已經在茗幽閣睡下的回複。


    那時候時間尚早,她有已經睡了一下午,晚上不該那麽早入睡,他有些疑惑,卻並未多想。


    直到事情忙完,他也要休息,終究是忍不住,過來看一看她。


    卻沒有想,剛好看到夙微生翻身進了她的窗子裏,那神色,好似兩人早已約定好一般。


    為何要假裝睡了,卻在等著夙微生來?


    他不確定她與夙微生究竟見過幾次麵,但她偶爾說起這人的語氣,似乎對夙微生頗有好感。


    她身邊似乎沒有什麽朋友,即使夙微生身份特殊,他也從沒想多幹預,隻是……


    如果有一天,她信賴夙微生,比他更多呢?


    他隱隱感到昨日從宮裏回來後她明顯的不對勁,起初他以為是因為禦景煊的行為讓她的情緒難平複,但後來他發現不是。


    她將香露花蜜都給他,與他說話也多有點像一樣樣交代什麽事情。


    他不喜這樣的感覺,好似一個人臨走前的囑咐。


    是,臨走前……


    一把軟劍凜著寒光,抵在夙微生的頸脖上。


    “她到底,要你幫什麽?”


    -


    翌日


    雁還望著自起床用了早膳後一直在翻箱倒櫃的如音,一臉疑惑。


    “小姐,您到底要找什麽?”


    而身前的紫衣女子並未有回答她,隻是依然背對著她忙活著。


    “小姐,您要找什麽告訴雁還便是,雁還來找——”


    小丫頭不死心地湊上來。


    “不用,我在整理東西,雁還,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點心可以吃,沒有的話你就做一點,送過來。”


    最近如音打發雁還的方法,就是把她支開去廚房,而雁還為了自家小姐的身體健康,聽到如音這種要求總是高興的,也沒有多想,應了就離開了。


    身邊總算清淨了,剛才她在,如音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因為她並不是在找什麽需要的東西,而是她在把這個房子裏的東西都好好看一遍,好去想想都該怎麽處理。


    昨夜夙微生給她帶來了確定的消息,他走後她自己想了很久,一直到迷糊睡去。


    兩天後,夙微生就會來接她離開,這王府裏,也就這個茗幽閣畫如音一直住著的房裏是她的東西,她看看哪些對自己有用,哪些則留下。


    除了珠寶首飾還有漂亮的衣服,真的沒有太多別的了。


    她準備好的那個小包袱裏,有簡單換洗的衣物,銀票,防身的匕首,以及一些膏藥,不需夙微生提醒她越輕便越好,她自己也是明白的。


    翻了整個房間,花去幾乎一上午的時間,她總算整明白,很多東西她確實帶不走。


    在桌邊坐下來給自己倒茶喝,她看向手上的鏈子,該怎麽再次把它給禦皇柒。


    “以後,他就是你的主人了,如果你真的帶著好運,便將好運帶給他吧,他……一直過得都太辛苦。”


    右手輕撫著左手腕上手鏈的珠子,她喃喃道。


    現在該準備的都基本準備好,那麽,她還該做些什麽呢?


    她想起他一直未解的毒。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到他?


    她尋思很久,最後有了個想法,從梳妝台上拿了一枚令牌,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就往馬廄的方向去了。


    將梟白牽出,負責看管馬廄的侍從並沒有阻攔,畢竟這不是第一次了。


    隻是當她要騎著梟白出門,卻被守門的侍從攔下來。


    “王妃——”


    從畫如音嫁入王府,就從不輕易出門,禦皇柒也是有過吩咐,不許王妃獨自外出的。


    如音隻是從懷中掏出令牌,在眾人麵前一示,沉聲道:“這是王爺的令牌,你們可認得?”


    “這——”


    眾人麵麵相覷,隻得默默往旁邊退開,垂首立在門旁,讓出路來。


    如音將令牌收起,策馬經過時道:“我隻是出去一會,很快便回來,你們無須緊張。”


    待眾人抬頭的時候,眼前隻有塵土飛揚,那一騎白馬已經遠去。


    -


    “王爺,王妃出府了。”


    傾雲軒中,侍衛來報。


    禦皇柒抬頭,淡漠的神色望著那侍從,那侍從卻覺得自己脊背在發涼。


    “為何沒人攔著。”


    “王妃手裏有、有王爺您的令牌,小的們不敢。”


    那侍從又道。


    禦皇柒這才記起,是,他是給了她一枚令牌,從圍場回來他便給了她,因為那時候他允諾,以後不限製她的自由,她想去哪兒都可以。


    “下去吧。”


    那侍衛應了趕緊退下,就怕自己遭殃。


    臨走又聽得那淡漠的男子吩咐:“與外麵的人說,本王在休息,不許任何人入來打擾。”


    “是。”


    那侍從將門合上。


    禦皇柒便起了身,走入寢室換了一身衣裳,又從桌案的小屜中拿出一枚薄薄的半透明的人皮麵具。


    不稍一會,另一個他,已經出現在房中的銅鏡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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