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再度醒來,是在病房。


    目光順勢挪向坐在我床前的婦人,滄桑的淚眼,淺綠色旗袍外裹著一件白色的披肩。


    “幹媽。”一出口嗓子就有些啞,“我這是在哪裏?”


    這裏的陳設過於顯著,我當然知道我在病房,但我想知道的是在醫院的病房,還是看守所的病房。


    孟夫人見我清醒,立馬朝我靠過來,“醫院的病房。”


    我虛弱地“哦”了聲,不大明白。


    我是嫌疑人,照理說若沒有重大疾病,是不能離開看守所的。


    我想坐起身來,但一動就腦袋發暈。


    孟夫人連忙扶著我重新躺下,“你先別動,上午剛做完檢查,輕微腦震蕩。”


    “我為什麽可以離開看守所?”我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保外就醫了。”


    保外就醫?


    我一時不解。


    腦震蕩不至於死人,何況我是輕微的程度,細細思索,最近一段時間的記憶都沒有消失,因此不是什麽嚴重的病。


    怎麽可能離開看守所?


    孟夫人很隱忍地同我解釋:“這幾天為了撈你出來,想盡了各種辦法。”


    “後來查到你的病曆,發現你曾開過精神失常的單子,我們就提交申請,讓你保外就醫。”


    難怪原主對虞杉柔心悅誠服,說什麽就是什麽,原來當真是精神有問題。


    我笑了笑,“我還以為我是腦震蕩出來的。”


    孟夫人聽見我說這個,整個有些受不了!


    眼眶濕潤到掉下一滴眼淚,又慌忙地擦拭,生怕被我看見。


    “挨千刀的死女人!我跟晏兒說,一定要讓你住單間,也不知道他怎麽在跟人交涉,害你被人這樣欺負!”


    孟夫人咬牙切齒的,五官甚至都有些猙獰。


    我還以為她會罵出什麽難聽的話,一開口卻是不痛不癢的。


    她可真可愛,估計“挨千刀”和“死女人”這兩個詞,已經是她接觸到的最肮髒的言論了吧。


    “你還笑?你怎麽笑得出來?”她握住我的手,“我和你幹爹商量過了,等你一出院,就為你舉行認親儀式!”


    我一愣,“這麽突然?”


    “哪裏突然?我還嫌太慢了!你被人這麽欺負,全國人民都在造謠你是殺人犯!”


    “我得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最受寵的千金,背靠我們孟家!日後看誰還敢造謠欺負你!”


    “所以出院後的認親儀式,我要召開新聞發布,邀請最權威的媒體前來報道!”


    我攥緊手指,不明白為何一點開心的情緒都不曾有。


    而更令人感到詫異的是,我居然抑製不住地想到除夕夜,孟辭晏為我放的煙花,和喂我吃的餃子。


    孟夫人俯身,將我淩亂的發絲捋到耳後,“你馬上就要當我女兒了,怎麽,不開心呀?”


    “沒有不開心,可能就是累了。”


    我說著違心的話,到底沒能憋住心底的情緒,“孟辭晏去哪兒了?”


    我剛問完,一男一女就走了進來。


    男人我不認識,看著至少有六十多歲,佝僂著腰,兩鬢斑白。


    女人是在看守所欺負我的紋身女,看見我後一臉驚恐!


    孟夫人起身,聲色俱厲:“誰讓你們進來的?”


    “我讓的。”這道聲音不屬於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我尋找聲源,孟辭晏麵無表情的站在門口,孟夫人緊繃的臉色這才有所鬆懈。


    孟辭晏走進來,用溫柔的聲音同她商量:“媽,要不您回避一下?”


    孟夫人看了我一眼,頓了片刻,扭頭瞧著孟辭晏:“瑤瑤剛醒,你別嚇著她。”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不是。


    這母子倆一唱一和的,是要做什麽?


    隨著孟夫人離開,那名年邁的男人一腳揣向紋身女的膝蓋,她“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


    “道歉!你趕緊給虞小姐道歉!”男人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力道挺重,女人的唇中釘瞬間飛了出去。


    然後我就看見,一道細細的血流從她唇角的孔裏流下來。


    我看了就疼。


    “孟少,錯了!我們錯了!”男人在孟辭晏麵前點頭哈腰,“是我沒教育好我女兒,傷害了虞小姐!”


    “但這件事不能完全怪她啊,她是被一位姓唐的小姐蠱惑了!說隻要她進看守所欺負虞小姐,就給她一筆錢!”


    “哦?”孟辭晏挑了挑眉,“是因為錢?”


    “是!是因為錢!她跟虞小姐沒有私人恩怨的!”他卑微得不行,就差給我們所有人磕頭。


    “我記得你有一家風投公司,應該蠻賺錢的。”孟辭晏口吻平緩,可我卻聽出了滿滿的威脅。


    “孟少饒命啊!我那就是一家小公司,公司流水高,卻也不賺什麽錢。我一直在外奔波,缺少了對女兒的管教,是我的錯!”


    “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我們一命吧!求求您了!”


    男人嚇壞了,又一巴掌扇女兒臉上,“愣著幹嘛?快給虞小姐道歉啊!”


    “對不起!虞小姐,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女人給我磕了幾個響頭,哪還有在看守所那副耀武揚威的德行?


    我不太喜歡這種場麵,忍不住蹙了下眉。


    孟辭晏這才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出去。


    男人立馬將女兒拎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拿腳踹她!不停地罵:“你活膩了是吧?你居然連虞小姐都敢欺負?”


    “你遲早要為你的叛逆買單!真是氣死我了!學什麽不好,學人家穿孔打眉釘!”


    “我看以後誰敢要你!你再不聽話,老子也不要你!你給我去死!下地獄陪你媽去!”


    我聽得屬實厭煩,孟辭晏把門關上,坐在剛剛孟夫人坐過的位置。


    “你膽子挺大,在看守所遇到這種人,就應該先當烏龜。”


    “我忍不了!”


    “至少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的音量嚇了我一跳。


    我知道他生氣,所以我沒吭聲。


    他拿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遞給我,“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我能看見啥?


    我啥也沒看見。


    還是那張臉,就是腦門多了一個包,不碰的時候一點也不疼,但也蠻大一個。


    是我撞胖女人留下的。


    我把手機遞還給他,“還有一個女人欺負我。”


    “知道。”他拿起床頭櫃的棉簽和消腫藥,輕輕揉揉地塗抹在我額頭的大包上,“她在你隔壁病房,還沒醒。”


    我怔了怔,好半晌才歎了一口氣。


    “你信不信等她醒來,經過我的病房都得繞道走。”


    他俯下身來,距離我很近,壓迫感瞬間襲上我的心頭。


    “那又怎樣?她欺負了你,我卻給她留了一條命,已是仁至義盡。”


    我登時忘記了呼吸。


    好在清清涼涼的棉簽,接觸我頭上的大包時所產生的鈍痛,能讓我保持一絲理智。


    我再次想到除夕夜的煙花和他喂我吃的餃子。


    不得不承認,那一刻我是有點動心的。


    不都說人在生死一線的緊要關頭,才能真正地看清自己的內心?


    可我卻沒有勇氣把那顆心剖開,看看裏麵到底裝著什麽。


    但現在我實在是憋不住,又不願坦白,想了好久才拐彎抹角,“幹媽說出院後舉行認親儀式,你什麽意見?”


    孟辭晏頓了下,棉簽在我的大包上壓緊,疼得我“嘶”了聲。


    他立刻收手,將棉簽扔進垃圾桶裏:“我能有什麽意見?當了孟家的千金,誰敢欺負你?不挺好的。”


    我“哦”了聲,臉上的情緒我看不到,但應該足夠淡定,就是覺得平躺著有些暈,於是我選擇側躺。


    側躺還是暈,我又轉過身。


    我不知我在掩飾什麽,直到孟辭晏阻止了我,“你別折騰了。”他捧著我的腦袋讓我躺平。


    他掌心很涼,所以很快就收回,“唐書惠你想怎麽處理?”


    我想了想,“你別動她,我有我的辦法。”


    他應該是害怕我繼續插手這件事,蠕動著唇瓣欲言又止,終究沒再說什麽。


    而我也沒再繼續深挖他對我的感情。


    我一連在病床上休養了兩天,可以下床時,孟夫人送來了認親儀式的請柬。


    她問我有沒有關係特別好的朋友可以邀請。


    我思索片刻,說了個“有”。


    隨後我下床,揣了兩張請柬,去了唐書惠的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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