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上前一步,眾目睽睽之下,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死亡證明,卻沒給關子辰,隻是舉在他眼前。


    死亡證明的左上方,是我的一寸免冠照,黑白的。


    黎深指了指,“剛從醫院拿出來,上麵是不是你妻子的臉?”


    接著手指下移:“是不是她的名字?”


    “怎......怎麽會......”關子辰身子晃動了一下,搖搖欲墜有些站不穩。


    “死亡時間,2024年12月24日,她的生日,同時也是她的忌日。”


    關子辰瞬間變了臉色,伸出手攥住死亡證明的一角,黎深一愣,往回收,關子辰卻死不撒手。


    “放開!”黎深冷臉命令。


    關子辰卻是垂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證明,像是在努力看清什麽。


    最後終於茫然地抬起頭來,“12月24號,真的是這天......”


    黎深見狀,立即將死亡證明放回公文包,又順勢將包夾在腋下,負手盯著關子辰。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證據?”


    關子辰後退兩步,臉色煞白。


    我媽跌跌撞撞,蹣跚到黎深身邊來,“唐書瑤怎麽又死了?上次周局告訴我,是個誤會啊!”


    “肯定搞錯了!”唐書惠攙扶著我媽,“她如果死了,怎麽還能把我家的房子賣了?你們一定要查清楚,這件事跟我們可沒有任何關係!”


    我媽看向唐書惠,這個時候還不忘拍拍她的手,“沒關係,肯定沒關係!唐書瑤的事跟你能有什麽關係?”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場景!


    我明顯感覺到身旁的孟辭晏手臂一僵:“兩個都是你女兒,你卻區別對待,是不是有什麽大病?”


    “這個時候,你居然還在關心整件事跟唐書惠有沒有關係?你把唐書瑤放在哪裏?”


    我媽腿一軟,“她......她真的死了?”


    黎深抬起下頜:“你女婿已經看過死亡證明。”


    我媽騰的一下轉身:“子辰,瑤瑤真死了?”


    關子辰活像一尊雕塑,杵在原地沒說話。


    我媽就死死抓住他肩膀,不受控地連連搖晃,“你說話啊!你快告訴我!她到底怎麽死的?”


    關子辰卻是眼睛定格在某處,形如枯槁:“死亡證明上說,是......是腦癌......”


    腦癌?


    我分明記得那日偷聽到護士講話,她們說我是誤診,所以我一時分辨不清,到底哪種說法才是真相。


    我滿腦子疑惑,但這個時候,顯然不適合提出質疑。


    因為我看見我媽忽然往後趔趄了兩步,像是要摔倒,唐書惠急忙去扶,卻怎麽扶也扶也不起來。


    “惠惠,瑤瑤死了,你妹妹死了。”她捂著胸口,“我再也不會叫錯你倆的名字,再也不會,再也不會了......”


    她喋喋不休地叨念,整個人被抽了主心骨,像一灘肉泥軟在地上。


    接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我爸這才從人群中跑上來,“老婆子!老婆子你怎麽了?你別嚇我!”


    “我媽暈倒了!有沒有人幫我打120!求你們了!”


    賓客們瞬間亂了套,喧嘩的喧嘩,打120的打120。


    我冷眼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切,看著我媽捂著胸口,叨念,抽搐,最後暈倒,卻根本沒力氣上前幫忙。


    是呢,我死了,我媽再也不會叫錯我和唐書惠的名字。


    她曾用這話咒罵我,一副隻要我死,她就隻有唐書惠這一個女兒。


    可此刻的她,怎麽就悲痛欲絕到這個地步,甚至還暈倒了呢?


    因為我死了,所以我媽開始愛我了嗎?


    可惜,晚了。


    我看著我媽被擔架抬走,收回視線後,又瞥見關子辰遊離在外,像是整個人都被隔離起來。


    我們說什麽做什麽,他都一臉茫然,隻一個勁兒念叨:“12月24號......怎麽是那天?為什麽是那天?”


    他念得我心煩氣躁。


    我不明白他為何反應這麽大!


    分明是他說的,我死了他就替我買棺材,替我收屍。


    於是我冷冷給他潑涼水,“如你所願,唐書瑤真的死了。”


    “不可能!她死了我怎麽會不知道?”他眼眶赤紅,“我是神醫!別人生什麽病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她腦癌......我為什麽不知道?”


    我頓覺諷刺:“是啊,你是神醫,你能看出任何人生了什麽病,卻唯獨看不見你妻子的病。”


    關子辰像是想起了什麽,連忙掏出手機,瘋了一樣翻找我和他的聊天記錄。


    “12月24號,那天她沒騙我,她真的要做手術......”


    是的。


    手術當日唐書惠拿著我的手機,用我的口吻給關子辰發了微信。


    “我馬上要做手術了,你能不能來看看我?我不想別的患者有親人陪伴的時候,我沒有。”


    這是我的賬號發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此刻卻變成了遺言。


    於是他反複看,反複看,像是要刻進心裏。


    這會兒,疏散完賓客的孟辭晏回到舞台,和黎深一起催促我們去派出所。


    走向我的時候,孟辭晏正好看見關子辰攥著手機。


    他壓著表情,最真實的情緒始終沒有展現出來:“你明明可以見她最後一麵。”


    “她活著,你咒她去死,當她真的死了,你又各種不信。關子辰,你後悔嗎?可後悔有什麽用?她能回來嗎?”


    “還記不記得你見她的最後一麵,是什麽時候?”


    關子辰攥住的手隱隱戰栗,眼睛定格在某處,那副模樣,真的有在好好思考。


    可許久,他都沒能回答上來。


    “你當然說不出來。”孟辭晏似笑非笑,“真正要離開的人都悄無聲息。或許,隻是挑了個很平凡的日子,出了門,就再也沒回來過。”


    撂下這話,孟辭晏上前拉住我手腕,攥著我離開舞台。


    我聽見黎深在我身後催促,讓關子辰跟我們一起走。


    我媽暈倒了,我爸和唐書惠都跟救護車去了醫院,所以現場去派出所的人隻有我和關子辰。


    我坐的孟辭晏的車,許是累了,剛剛發瘋時嗓子也喊得沙啞,所以一路無言。


    孟辭晏什麽也沒說,隻是中途路過一家奶茶店,他便下車買了一杯奶茶遞到我手上。


    “喝點甜的東西,心情好。”


    我說了個感謝,慶幸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還有人陪著我。


    而不是像一個月前,我病入膏肓,卻隻能一個人強忍著痛苦做穿刺,還得忍受丈夫謾罵時的汙言穢語。


    輕舟已過萬重山,我的心病,要漸漸好起來了。


    半小時後,孟辭晏的車與黎深的警車同時抵達派出所。


    我們去了四樓的洽談室,鄺盛已經在裏麵等待。


    我的死還未定性,所以目前為止他仍是自由人,也沒戴手銬。


    就是那張瘦小的臉此刻腫得像個豬頭,看上去相當慘烈,以至於我剛進去就被嚇了一跳。


    孟辭晏徑直在他對麵落座,鄺盛噌的一起站起來,整個人呈防禦姿態,連忙用求助的眼神望向黎深。


    “黎警官,我該說的都說了......”他囁嚅著,時不時用充血的眼睛看孟辭晏兩眼。


    黎深將我的卷宗扔到圓桌上,又將錄音筆擺出來。


    “今早不是我審的你,所以需要你複述一遍,存檔備份。這幾位是當事人,你旁邊那位,是唐書瑤的丈夫。”


    鄺盛畏手畏腳地坐回去,關子辰垂頭喪氣地看著他。


    大概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的音量壓得很低,“你是我妻子的主治醫生?”


    鄺盛點點頭。


    關子辰又開始沉默,下意識掏出香煙,黎深立即告知這是禁煙場所,他又將煙默默收回。


    兩隻手先是擱在桌上,又縮了回去,顯得特別手足無措。


    停頓了好半晌才開口,“她......病得很嚴重嗎?”


    “你是說腦癌?”


    關子辰“嗯”了聲。


    鄺盛有點疑惑,看看孟辭晏,又收回視線,“孟少沒跟你講嗎?唐書瑤沒患腦癌,她誤診了。”


    關子辰一愣,緊繃的肩膀忽然鬆懈下來,眼睛亮了又亮,最後搓著臉。


    “所以,我又被她騙了?”


    “既然是確診,她又怎麽可能會死?我又被她耍了是吧?她根本就活得好好的。”


    他噗的一聲笑出來,口吻難以分辨到底是諷刺還是得意。


    “我就說嘛,我好歹當過醫生,見的病人成千上萬,生什麽病,我一眼就能瞧出來。怎麽就偏偏瞧不出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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