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秋瀾無父無母,她是被爺爺帶大的。


    爺爺是一名大夫,在河邊撿到了她。


    他們相依為伴十幾年。


    直到14歲時許秋瀾救回來一個失憶男子,被救之人正是項信元。


    那兩年,項信元對許秋瀾很好,會給她簪花讀詩,會背著她穿過崎嶇的山路,會在她被欺負時挺身而出將她護在身後,還會用辛苦賺來的月錢給她買鐲子。


    除了爺爺,項信元是世間待她最好的人。


    16歲,她嫁給了項信元,爺爺死前抓著項信元的手,要他發誓說以後絕不會負許秋瀾,不會讓她受委屈傷心流眼淚,項信元發誓了,爺爺這才鬆開他的手。


    然後對一旁哭得泣不成聲的許秋瀾說:秋秋莫要哭,爺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一直陪著你的,爺爺的秋秋要一輩子快快樂樂的。


    聲音顫抖蒼老,眼含不舍,爺爺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許秋瀾將爺爺埋在後山上,還種了很多花在旁邊。


    可是,嫁了人之後,就不一樣了。


    所有人都這樣說。


    但從未有人說過,嫁人會這樣難過,哪怕嫁的是自己喜歡的人。


    就連委屈都不能有,連哭也不能哭。


    孝順父母長輩,伺候夫君,不得頂撞回嘴,不能有怨言。


    每天天不亮就起,很晚才睡。


    許秋瀾曾有過一個想法,是不是項信元相信發的那個誓言,所以不準她委屈流淚,因為,他在爺爺臨終前發過誓的。


    若違誓言,前程盡毀,一生孤苦,不得好死,死後入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


    爺爺說一句,項信元跟著說一句。


    稱得上很毒的毒誓。


    許秋瀾在上京城並沒有友人,府中也沒有個說話的人。


    那些小廝丫鬟都不怎麽和許秋瀾說話,如果不是有要事,對她都是避之不及的。


    項信元極少帶她出門,也不會帶她見其他同僚,平時送來的帖子邀約,項信元也是一應對外說內子身體不好,給拒絕了。


    許秋瀾從未見識過人心險惡,也不知道後宅是這樣的。


    像是泥濘深譚,一踏入再想回頭便難了。


    許秋瀾就這樣慢慢長成一個合格溫順的妻子和兒媳。


    可是,為什麽要把她養的花送人或者丟掉呢?


    她說過,要是他不喜歡的話,那她不送給他了。


    鋪天蓋地的委屈像風暴一般席卷而來,但連委屈都得壓抑著,因為他們說,這是不對的,世間女子皆是如此,難道唯獨她例外不成。


    許秋瀾無從反駁,她沒見過別的官夫人是否是這樣的。


    就像,從未見過光亮的盲人,他無從想象光到底是怎麽樣的,黑夜又與白日有什麽不同。


    嫁給項信元的前幾年,許秋瀾連出府都是被限製的。


    現在也是,想要做點什麽都得讓項信元應允。


    她從未想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因為,不被應允。


    她從未想過,還有反抗這個選擇。


    被刻意教導規訓成這樣的許秋瀾,不能理解也並不知道外麵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


    項信元說,外麵都是看不見的荊棘叢林,以及有很多虛偽肮髒的人,在他的話語中,那是是泥潭沼澤,是人心鬼蜮 ,會將她吞得骨血不剩。


    項信元和她說過,讓她不要輕信他人,也不要隨意和別人說話,那是別有用心之人。


    而現在,身處於這個以前從未來過的地方,身旁之人錦衣華服,是她從未聽聞和難以接觸到的世子以及少將軍,她聽著一旁季舒洵所言:“你夫君待你並不好,限製你的思想和自由,摔碎了你的花,也不準你再買,你是如何認識他的?”


    原來,在他們眼中,夫君待她是不好的......


    可是,他會教導她,平時有空便會陪她一塊吃飯,不會讓她罰站,也不會打她。


    夫君說,外麵的男人都打自己的妻子,還會休妻趕她們走,讓她們無處可去,流落在外,餓死街頭。


    夫君說,他是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不會趕她出門,會養她一輩子。


    許秋瀾柔聲將過往講出。


    在她的話語中,項信元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以前對她也很好。


    他們認識7年,成婚五年。


    在連水村的那段時間 ,是許秋瀾最開心的時間。


    後麵五年,倒是一筆劃過,說:“夫君很忙,很少有閑暇時間。”


    中間那句“夫君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以前他也是愛笑的,後麵總是沉著臉。”季舒洵就想到項信元自己所說的失憶之事。


    這個轉變,應當就是他恢複記憶了。


    她說的那些,並無一句不好。


    哪怕是今日發生之事,她解釋著說:“夫君許是怕我被人欺負,所以才要帶我回去。”


    一旁喝酒喝得正歡的楚成曄開口,他總算聽明白究竟是何事,眯了下眸,“你精心養出的唯一一株花被他丟了,這也算好嗎?”


    像是反問,又像是敘述。


    許秋瀾緊緊攥著帕子,指腹用力得都有些泛白:“......”


    這件事,無論從哪種角度來說,都稱不上對她好。


    而且,她也說過,倘若夫君不喜歡,可以還給她,偏偏將花盆摔了。


    也正是如此,許秋瀾十分難過,否則,也不會跟著喬曦走了。


    她想不明白,夫君為什麽不允許她種花。


    半晌,訥訥道:“夫君說我做什麽都做不好,花也養不活。”


    季舒洵聲音緩緩:“你不是養活了嗎?”


    “而且,花不開,或許是花期未到,亦或是有人故意不想讓花開。”


    不是季舒洵刻意要往其他地方想,實在是覺得項信元不像許秋瀾說的那樣好。


    若真是好的話,怎麽會連盆花都要摔碎。


    而且她穿著樸素,全身上下都沒見什麽值錢的東西,手上那個手鐲倒稱得上唯一一件不同的物品。


    但也算不得什麽好東西。


    項信元所說的是,他拙荊是個孤女,又是粗鄙不堪,上不得台麵,又是糟糠妻之類的話。


    話裏話外好似他自己多高尚一般。


    季舒洵當然見過不少高潔之士,項信元並不算。


    換句話說,他功力不到家,或許再在官場上沉浮幾年還會像一點。


    當時季舒洵聽到就覺得或許會有所出入,所以才再問許秋瀾一遍。


    許秋瀾的話和項信元的話不說是大相徑庭,也是極為不同的。


    許秋瀾對項信元所說皆是讚美,唯一缺陷就是他太過忙碌,沒時間陪伴。


    在連水村的兩年,占據了大半。


    而上京的五年,寥寥數語一筆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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