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什麽都知道。


    他知道那些日子回不來了。


    幾百年高坐將軍之位,景元早就已經沒有那種能夠交心的朋友了。


    身為在位最長的將軍,景元深知自己周遭的敵人數量之多,一雙雙貪婪的眼睛在盯著他,就等著景元露出哪怕一絲弱點,他們好撲上去撕咬。


    “我盡量不把你當成丹楓……但是這幾百年,能夠理解我的人少之又少,所謂的友人更是奢侈,若是有不自覺冒犯到你的話,還請見諒。”


    景元輕歎一聲,看向飲月丹恒的眼神相當複雜:“與我同輩的友人不是戰死,就是離開……看到你的時候,我總會不自覺地想起曾經……抱歉。”


    “……算了,無妨,我一直知道,我與丹楓徹底分割的想法並不現實。”


    飲月丹恒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可能與曾經的自己切割。


    若非有人自作主張將他的記憶喚醒,他也不會一直以來都要與在記憶深處潛藏的心魔作鬥爭。


    畢竟當年是丹楓導致了無數雲騎軍士卒死去,是丹楓鑄下大錯讓她死後都不得安寧。


    無論是丹恒還是丹楓,那都是本性善良的人啊,那無數個在幽囚獄受刑的時日,他都在垂淚。


    他不是在為自己肉身上的痛苦而悲傷,而是為了自己所鑄下的大錯而憤怒、為了友人死後還要背上孽龍的稱謂而痛苦。


    不過幸好,他們失敗了,卻也成功了……


    孽龍蛻生後的少女成為了新一代的龍尊。


    將龍尊之位交給她,或許也是丹楓的私心在作祟。


    是曾經的自己將她帶到這個世上,也是曾經的自己將她變成了孽龍。


    是他對不起她。


    那些酷刑他該受著。


    “……我會盡力幫忙。”他回答。


    “這就足夠了,你現在是無名客,是仙舟羅浮的客人,能幫忙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景元笑了笑。


    “持明族現在怎麽樣?”


    “還是那樣,不過龍師有些小動作……啊,我已經能想象到此事過後那群老家夥會在元帥麵前怎麽編排我了。”


    “嗬,你能穩坐將軍位幾百年,經曆的大風大浪哪一次把你從位置上拉下來了。”


    飲月丹恒搖了搖頭,壓根不相信景元的擔憂。


    “也是。”


    景元也不反駁,隻是有些出神地看著眼前的路。


    熟悉的石台階與布景,讓飲月丹恒與景元二人恍惚間回到了曾經。


    那個時候的他們舉杯共飲,為了共同的理想抱負相聚,卻又迅速分道揚鑣。


    “他……還好嗎?”


    “他挺好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失憶了。”


    變回飲月君後,那些記憶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失憶?”景元皺起眉頭。


    飲月丹恒點點頭:“嗯,失憶,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第一次在列車上見到他的時候我就覺得很眼熟,隻是那個時候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那可不好辦。”


    “他自己都不在乎失憶的事情,而且就算是想起來了,他也不會記得上一世的那些事情,那個時候又沒有人喚醒他的記憶。”


    飲月丹恒說話夾槍帶棒陰陽怪氣。


    當年那個喚醒他記憶的人本意是好的,或許也是為了完整的龍尊傳承能夠傳下去。


    但是此後的他卻一直不得不麵對那些幾百年來累積的愧疚與痛苦,以至於滋生心魔。


    他願意下車來羅浮固然有不想同伴被那個男人傷害的原因在 ,另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想斬斷自己的心魔。


    既然是自己鑄下的大錯,那就由自己來償還罪孽。


    景元輕歎一聲:“不過那人已經被我流放了,違反仙舟律法,強行用禁術喚醒龍尊記憶……”


    “罷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或許是命運都覺得丹楓不應該就這樣草率地重生成我丹恒,就讓人給我留了一個這麽大的爛攤子。”


    飲月丹恒很清楚那些龍師的花花腸子。


    被自己壓上一頭的龍師們一定會在尚且年幼的新任龍尊身上找回來,白露被名為保護實則軟禁的行為著實讓人火大。


    “所以這次的事情還有龍師的事情?”他問。


    “八九不離十,你也很清楚現在的持明族現狀,因為戰爭和各種各樣的原因……”


    “你直說就行。”飲月丹恒說道。


    景元頓了一下,在確定飲月丹恒並沒有說笑後,方才繼續說道:“因為倏忽之亂和飲月之亂,持明族的數量大幅度減少,當年古海洞天更是被那頭龍毀掉了無數持明卵,現在羅浮的持明族數量已經下降到曆史新低。”


    “所以他們想借助豐饒的力量重現我曾經鑄下的大錯?”


    “或許。”景元不置可否。


    畢竟當年那頭龍是持明族唯一一位新生人口,丹楓的實驗失敗了,但是也成功了。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嗬……這一出大戲遠遠還沒有演完呢,”景元輕笑一聲,“演武儀典,還記得嗎?”


    “當然,那個時候我和你們就是在演武儀典上認識的。”


    羅浮的演武儀典召開時間不定,但是每一次都是宇宙間武者的盛會,無論參賽者是輸是贏,都是大出風頭的好機會。


    不少家鄉需要幫助的人就會通過取得好名次的方法來讓注意到自己的宇宙勢力伸出援手,曾經景元也曾認識這樣一個青年,隻可惜……


    “原本演武儀典在近期就要召開的,隻不過因為出了這檔子事,所以不得不推遲一段時間,或許要等到匹諾康尼的諧樂大典之後才能召開了。”


    景元揉了揉眉心:“到時候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真是頭疼。”


    “所以……”


    “等到這一切都解決之後,我會給列車組發邀請函的,到時候可一定要來啊。”


    “這件事我說了不算。”


    “列車組作為我羅浮仙舟的朋友來觀禮演武儀典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二人一邊談話,一邊就來到了鱗淵境古海前的廣場上。


    再往後走,就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大海,也是每一位羅浮持明族的蛻生之地。


    隔著老遠,景元與丹恒就聽到了三月七的大呼小叫。


    “這個雕像和丹恒長的好像!”


    “會不會這就是丹恒?”


    “不可能吧,之前我還在貝洛伯格開玩笑問丹恒有沒有隱藏起來的實力……”


    “啊,是景元將軍。”


    白發的將軍先登上最後一階樓梯,隨之而來的是……


    “丹恒?!”


    在看到落後景元一個神位的人登上台階時,列車組眾人齊齊驚呼,就連飛霄也忍不住瞪大了雙眸。


    龍角,還有很明顯的【不朽】氣息。


    與丹鶴那空有其表的龍形不同,麵前這持明族的龍形可是實打實的不朽真傳。


    雖然看起來隻剩下了一半,但是那也是不朽傳承。


    “羅浮持明前代龍尊,飲月君。”


    景元笑著說道:“接下來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嗯,我知道。”


    飲月丹恒點點頭,隨後朝著眾人打招呼:“我是丹恒。”


    “丹恒,你你你你……你還真有隱藏力量啊?!”


    三月七說話都開始大舌頭了。


    丹鶴摸著下巴,嘖嘖幾聲:“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個被摔成兩半的鏡子,另一半該不會在那個龍女白露身上吧?”


    “如果你說的是當代持明龍尊的話,那應該就是了,我蛻生之前將一半的龍尊傳承給了她,但是……”


    龍師們為了保住龍尊傳承不斷,那褪鱗之刑根本就沒有執行徹底,以至於一份完整的龍尊傳承分成了兩部分。


    飲月丹恒欲言又止,丹鶴了然:“我明白了。”


    “既然大家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開始?”穹不解。


    “古海洞天正常人無法進入,真正的鱗淵境隱藏在海麵之下,”景元解釋,“若是沒有龍尊力量分海,我們根本無法到達被鎮壓在鱗淵境最深處的建木玄根。”


    “這樣啊。”三月七點點頭。


    “小心點。”瓦爾特囑咐。


    “嗯。”


    飲月丹恒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到了最邊緣,僅差一步就要跌入深海。


    古海安靜無波,唯有小小的浪花拍打著岸邊,浸濕了飲月丹恒的鞋襪與衣擺。


    變回這個狀態後,他隻覺得自己曾經的種種過往都被回憶了起來。


    各種痛苦與悲傷湧上心頭。


    內心的愧疚與肉身上不斷傳來的幻痛再次開始折磨著他。


    【過往,潮汐……】


    【將我的傷痕,刻蝕成龍鱗……】


    【吐息中醞釀著風雲】


    那些舉杯共飲的日子再也無法回來,雲上五驍各自散去,明明隻有一人死去,所有人卻都回不到曾經。


    倏忽之亂……


    飲月之亂……


    一樁樁,一件件,仿佛就在昨日發生。


    【血脈,根須……】


    【在我皮肉下,交織成命運……】


    【紮根於烈火燒灼的龍心】


    但是他已經決定不再停滯不前。


    七百年了。


    該受的罪已經受完了,他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


    有的事情,必須要有個了結。


    ……就當是為了她吧。


    他睜開眼,伸出手來。


    水色的巨龍咆哮著,自飲月丹恒體內奔湧而出,托舉著他升入半空。


    【磨礪金石做我的骨骼】


    【放任颶風從喉中掙脫】


    【用傳說重塑我】


    【用疼痛重鑄我】


    “轟隆隆隆隆——”


    伴隨著一陣地動山搖,一向平靜的古海竟發生了猛烈的地震。


    就連遠方的丹鼎司都感受到了這股震動,更別說就在原地的眾人。


    “曾經無論多少次見證,都還是覺得很震撼啊……”


    景元仰起頭,言語中帶著感慨。


    “這就是龍尊……開海也不過就是這般舉手投足就能做到的事情……”


    丹鶴喃喃自語。


    【撕裂 形骸 解放——】


    古海震動著,巨龍發出咆哮,仿佛有一股無上的偉力從天而降,將海麵硬生生地撕開了一條巨大的裂縫。


    【萬鈞雷霆的巨響】


    【搖撼心魂激蕩】


    【驚濤駭浪】


    飲月丹恒低下頭,俯視著逐漸被分開、露出真正鱗淵境全貌的古海之下的景象,眼中閃過追憶。


    心髒在砰砰直跳。


    血脈的呼喚自遠方傳來。


    這裏就是他的家鄉。


    就算他被驅逐,就算他不願承認亦或是回頭……


    那這裏也是他的家鄉,是他無法否認的來時路。


    【胸口鮮血滾燙】


    【淬煉出爪牙鋒芒】


    【我必身披星光】


    【再臨於重淵之上】


    “我回來了。”


    他的喃喃自語被掩蓋在開海的巨響之下,無人聽見。


    ……


    (老毛病,耳鳴超級嚴重,高中壓力過大的時候上課甚至都聽不清老師在講什麽,本來上了大學之後就沒怎麽耳鳴了,但是因為最近狀態很差,就又複發了,去了醫院也沒啥用,隻能開點藥,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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