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宴會最初是皇後設的家宴,但因著皇上坐鎮,邀請來的王公大臣甚多,早就不是家宴那麽簡單了。


    遠處八旗子弟早已整裝,競渡的船一字排開,隻等皇上一聲令下,便吹號衝鋒,爭那個第一名的彩頭。


    聽聞華妃侄子年熙和年富都報名了競渡比賽,為表重視,皇上還特允華妃與侄子相見,敘一敘思家之情。


    “臣妾謝過皇上。”華妃笑的格外嬌俏,與平日高傲的態度不同,是那種見了至親之人就卸下周身防備的舒朗笑容。


    能與家人相見,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紅羨慕,尤其是這些初入宮廷的妃嬪,幾乎人人都追逐著華妃的身影,期待著自己也能得皇上的恩寵,看一看自己的家人。


    尤其是坐在對麵的沈眉莊,一直偷偷在用手帕擦拭眼角,畢竟周圍都是歡喜氛圍,她哪裏敢在這喜慶的時刻光明正大的哭泣,再惹皇上煩心。


    陵容瞧著沈眉莊,好一會兒才緩緩移開了雙眼——算了,她們坐的太遠了,不去安慰也不是什麽大事。


    “安貴人可是想家了?”曹琴默懷裏的溫宜也探出頭來,好奇地四處去看,陵容雖驚訝於曹琴默的主動搭話,但神色卻是放鬆隨意的。


    她點了點頭,目光追著溫宜那稚嫩的臉蛋,“從未離家這麽遠過,確實是想家了。瞧著曹姐姐的樣子,倒是不太想家,想來是有溫宜公主,萬事皆足了。”


    提到溫宜,曹琴默目光柔和了不少,她握著溫宜的小手,在掌心裏輕輕掂著,“溫宜還小,需要我時時照看,倒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去想其他了。”


    “是啊,在這深宮中若是有了一個自己的孩子,便不必再愁苦日夜漫長了。”直到如今,陵容想起那個失去的孩子仍會難過,她慢慢撫摸著肚子,“隻怕日後也沒有機會了。”


    曹琴默知道陵容是因為失子一事傷心,雖想要繼續挑撥陵容與甄嬛的關係,此時倒也不想繼續開口。


    許是因為溫宜在,她便未曾展露那些陰司手段,反而是淺淺笑了笑,牽著溫宜的小手過去,碰了碰陵容的手指。


    “妹妹有福,定會得償所願的。”


    被那稚嫩的小手一碰,陵容隻覺得整個人要從手指那裏燒起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一顆心軟的一塌糊塗。


    曹琴默雖然算計過很多人,但她作為一個母親,當真是無可指責。


    “那便借姐姐吉言了。”陵容將攥緊的手縮回袖子裏,她對溫宜公主露出個溫柔的笑來,溫宜也很給麵子,晃動著小手對著她笑。


    圍繞著溫宜,兩個人又聊了好一會兒,直到皇上一聲令下,艘艘鳥船如離弦的箭劃了出去。


    船頭的戰鼓被擂的震天響,五色旌旗在空中飄蕩。皇上帶著眾人到觀景台上,居高臨下看這場角逐。


    陵容奉妃嬪去的是另外一處,視野雖沒有皇上那邊的好,倒也能看個大概。


    夏冬春最為興奮,手指點著一艘艘劃過去的鳥船,為她介紹都是哪家的子弟。


    “這領頭的太快了,是哪一家?”


    “年家的,領頭的是年熙,第二名便是年富。”夏冬春托著下巴,微微側臉看了看被皇上叫去伴駕的華妃娘娘,“虎父無犬子,這年家的人,個個都是精英。”


    “你夏家也不差吧。”陵容扶著圍欄,眼神追逐著領頭的船,“年熙這個名字,我倒是沒聽過。”前世好像也沒聽過,陵容仔細回想著,卻仍是找不到任何記憶。


    畢竟她與前朝接觸的少,就連年富這個名字,還是因為華妃為他求爵位,才在請安時從別人的隻言片語中聽到的。


    “年羹堯的長子,他的外祖是納蘭容若。”夏冬春知道的倒是清楚,她湊近陵容耳邊,“那句詩你沒聽過嗎,人生若隻如初見。”


    “所以呢,你們夏家第幾名了?”陵容隻是點了點頭,這年熙無論怎樣,和自己的關係都不大。


    “這事兒不重要。”夏冬春撇著嘴不肯說,她拉著陵容避著人群,找了個角落說悄悄話,“果郡王和甄嬛的事倒是查到了一點。”


    陵容瞧著夏冬春,一言不發等著她把下麵的話說出來。


    夏冬春本想吊一吊陵容的胃口,但一見她那張淡然如水的臉,瞬間失了興趣,“你可真是無趣,這果郡王與甄嬛在除夕夜時便認識了,兩個人在倚梅園相遇,談了好一會兒的話。”


    “但那日,是甄嬛與皇上一同去的宴會吧?”


    見陵容臉上終於露出所期待的好奇神色,夏冬春立刻抱著肩膀哼了一聲,仗著自己比陵容要高,故意揚著下巴不肯說。


    陵容最是了解夏冬春的脾氣,哄她是沒用的,還不如就這麽冷著,她自己就忍不住全給吐出來了。


    果真,見陵容根本不上套,夏冬春立刻就蔫了下來,咬牙切齒地把剩下的故事說完,“皇上隻是派人去接她,路過倚梅園的時候便遇見了,差點撞破她與果郡王的好事呢。”


    怪不得,那夜果郡王的眼神一直跟著甄嬛轉,莫不是那句逆風如解意,叫果郡王給聽了去?


    “這就驚訝了?其實還有一件隱秘之事,不過隻是道聽途說,也不見得是真的。”


    陵容來了興趣,她拉著夏冬春的手臂,亮了一雙眼眸。


    夏冬春終於覺得心裏這口氣舒服了,她誌得意滿地湊了過去,眼睛警惕的瞄著四周,“聽聞甄嬛在湖邊,脫鞋戲水給果郡王看呢。”


    陵容被這一句話給驚的愣住了,這道聽途說而來的消息未免太過駭人,雖然自己如今不覺得甄嬛是個好人,但也不至於做出此等輕賤之事。


    “這……假的吧。”陵容猶猶豫豫地開口,“有找到流言的源頭嗎?”


    “不確定是不是源頭,我的人順藤摸瓜,查到了果郡王身邊那個叫阿晉的小廝身上。


    說是果郡王常常念叨著縹色玉纖纖,拿著一張畫像不斷飲酒,而那畫像看起來就是甄嬛的樣子。”


    陵容著實驚訝,這麽隱秘的事兒都能叫夏冬春查出來,後宮之中還有什麽秘密能瞞著她。


    下意識向後退了退,陵容眨巴著眼睛,好一會兒才穩定心神開口,“這果郡王,也太過膽大了,他是瘋了嗎?”


    無論果郡王怎樣風流僭越,到底是皇上的弟弟。考慮到自己的名聲,皇上也不會將這位十七弟賜死。


    倒是甄嬛,若真是如同流言那般不堪,主動引誘皇上那風流年少的弟弟,豈非要把皇上給直接氣的暈過去。


    “又不重要,流言這種東西,就是半真半假才有趣。”夏冬春不以為意,她聳了聳肩,仿佛討論的隻是一碟子點心,“能叫我高興,也算甄嬛的本事了。”


    陵容張了張口,她很想問問夏冬春還有什麽不知道的,這人前世死的太早,才叫這後宮的格局全變了模樣。


    如今她好好活著,內務府裏遍地都是他父親的熟人,這眼線幾乎遍布整個後宮,難怪皇後一開始就想拉攏她。


    好在自己如今沒有與這位夏家千金結怨,否則在這深宮之中,隻怕早就被人踩在腳底下隨意踐踏了。


    一時之間,陵容沉默了下來,夏冬春不明所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幾下。


    陵容揚起笑臉,她剛想開口,便聽見一聲尖叫。兩人急忙走回原來的高台,低頭去看那些鳥船。


    之前領頭的船已經沉了大半,年熙站立不穩掉進了水中,年富雖然立刻跳了下去,但卻未能將年熙給救上船,反倒自己差點被後麵的船隻給撞到。


    那船速度不減,直接撞向了在水中掙紮的年熙。


    華妃看見全程,見到年熙被船撞到,立刻尖叫出聲,她扶著欄杆努力向下去看,臉上的淚水已經落了下來。


    皇上就站在她背後,一張臉上無悲無喜,平靜的仿佛隻是一隻鳥兒掉進了水裏。哪怕他的寵妃已經焦心的失去平日的儀態,也無一絲心疼的意味。


    但很快,皇上便扶住了華妃,跟唱戲一般迅速變換了神色,他急促地怒斥,叫蘇培盛立刻叫人去救年熙。


    蘇培盛最是了解聖心,他慌張地跑下高台,叫著侍衛去湖中解救年將軍的長子。


    華妃伏在皇上懷中,焦急的落淚,她懇求著皇上一定要救救年熙,“臣妾這侄兒,自小身體便差,如今突蒙大難……臣妾著實憂心啊……皇上……”


    “已叫人去了,宮中禦醫均為杏林之家,定叫年熙安然無恙。”


    見此情景,陵容等人也不敢在高台上多留,生怕說錯做錯,被年妃或是皇上怪罪。


    她拉著夏冬春回了宴席,敬嬪沈眉莊等人都已經落座,因著皇後與華妃都陪著皇上,如今隻能由敬嬪安排這些妃嬪,免得她們四處走動,碰見前朝大臣。


    “真是叫人憂心。”陵容喃喃了一句,她轉頭看向曹琴默,兩人四目相對,好一會兒才分開。


    陵容直覺年熙落水一事並不簡單,若隻是船出了問題漏水便罷了,那衝向年熙與年富的船顯然是故意的。


    畢竟前兩名著實太快,後麵的船隻落後的不是一星半點。隻要不是有意,他們追上之時就能立刻看見,人力所劃的船隻,怎麽可能停不下來。


    陵容想不明白,到底是誰想要年熙的性命,這兩人的父親是年大將軍,姑姑是最受皇上寵愛的華妃,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則絕不會做下這掉腦袋的事。


    很快,陵容便想起來前世皇上賜死年羹堯的事情,聯想今日沉船和衝撞年熙一事,極有可能是皇上派人下手,故意要絕年羹堯的子嗣。


    可惜沒有得手,陵容瞧了瞧坐在另外一邊的夏冬春。她很是好奇,剛剛劃船撞向年熙的人,到底是哪家的子弟。


    若是那家族中有妃嬪在後宮之中,不知道要承受華妃怎樣的怒火。


    但如今她隻有一個夏冬春能問,一時之間也有些著急,她看了夏冬春好幾眼,卻沒能得到回應,


    夏冬春拉著旁邊的福子,兩個人不知道在聊著什麽。反正看著福子那越來越僵硬的笑容,顯然不是什麽叫人開心的好事。


    曹貴人倒是不急不緩,她飲了一杯菊花茶,周身盡是恬靜的氣息。


    即使她站隊華妃,聽聞年熙落水,也絲毫不曾露出憂心的神色。


    畢竟對於她來講,華妃是背後的靠山,更是頭頂的千斤巨石,若想保住溫宜公主一生無憂,隻靠著華妃顯然是不夠的。


    必要時,她甚至不介意踩著華妃上位,又怎會因為華妃一時的照顧,而真正交心。


    這一點,她倒是與皇上十成十的像。


    不多時,皇上便攜著華妃回了宴會之上。蘇培盛也趕了回來,告知皇上年熙已經被救上了岸,宮中的禦醫已經盡數趕去醫治了。


    “年家二公子隻是落水,並無大礙。”蘇培盛喘勻了氣,彎了腰向皇上行禮,“已經按照皇上的吩咐,把所有貴重的藥材都送了去,這大公子定是無事的。”


    華妃聽聞蘇培盛如此回稟,方才安心不少,在眾位妃嬪麵前,她顯然不想讓自己太過丟臉,雖然紅著眼眶,但到底沒有再落下淚來。


    她甚至主動向皇上進言,叫宮中的眾位姐妹莫要跟著憂心,安心用著膳食。


    皇上隻沉吟了一息,便揮手叫小廈子下去準備,一盆盆冰鎮的荔枝被端了上來,分到了眾人桌上。


    廳中的歌舞又起,舞姬甩著水袖,在殿中飄逸旋轉,陣陣香風飄過,陵容聞著都覺得有些“醉”了。


    趁著眾人都被這曼妙的舞姿抓住目光,福答應悄悄從末尾的位置離開,跑去偏殿換上那粉色舞衣。


    待廳中一舞結束,絲竹之聲便立刻換了,福答應蓮步微移,用寬大的衣袖遮著麵容,一陣輕煙一般站在了廳中央。


    陵容愣愣看著,這福答應與甄嬛身姿實在太像,讓自己差點以為是甄嬛從永壽宮中逃了出來,要靠著一曲驚鴻舞重新複寵。


    皇上本打算離開,去另外一場宴會之上與眾位大臣宴飲,卻被這突然出現的舞姬給絆住了腳步。


    他雙眼發亮,一錯不錯地盯著那遮住臉的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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