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李蕪,我有些恍惚。


    仿佛那一場轟動,隻是昨天。


    然而,卻已過去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有關李家秘辛的視頻文章層出不窮,但也都真真假假。


    看多了一眼假的,我就不想再刷了。


    有關部門行動很快,兩個月,素海市的黑暗勢力便被連根拔起。


    聽說審判當日,無數民眾都在街上拉橫幅歡呼。


    由此,這件事才擁有了它應該擁有的結局。


    李蕪再次選擇了出國。


    離開前,她約我見了一麵。


    剛好,我也有些問題想問她。


    這個消息,我沒瞞著許星朗。


    意料之中,他很是緊張,非要跟著我一起去。


    但我直覺,李蕪不會傷害我,她也確實沒傷害過我。


    最終,許星朗妥協,答應在離我幾米遠的另一張咖啡桌上等著我。


    不多時,李蕪便戴著墨鏡還有口罩坐在了我對麵。


    她沒摘下墨鏡和口罩,我卻從她露出的那一點點皮膚中,看到了紅腫青紫的痕跡。


    再次見到她,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連帶著眼神都多了幾分同情。


    李蕪忍不住笑出聲,“別那麽看著我,我沒吃什麽虧。”


    我一愣,沒等我有所反應,她繼續道:“我找的那些媒體到酒店的時候,他還沒得手,所以我沒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聽到她沒受到什麽傷害,我下意識地鬆了口氣,下一瞬,我才聽清她那句話。


    “你找的媒體?”


    “你是故意的?”


    李蕪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可以這麽說,不過那天就算不是我,也會是我妹妹,我隻是頂替了她,順水推舟,讓他的嘴臉暴露出來而已。”


    “那你臉上的那些傷……”


    “我爺爺打的。”


    我皺緊了眉頭,剛要說什麽,李蕪開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明明我才是受害者,憑什麽挨打的是我,對吧?”


    我點點頭。


    李蕪冷笑一聲,“因為他知道是我找的媒體,嫌我給李家丟人了。”


    說完,她又恢複成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況且我的舉報,讓他們元氣大傷,也就是因為我提前申請了證人保護,才沒被他們害死。”


    “不過,躲來躲去還是沒躲過,還是受了些皮肉傷。”


    我皺緊了眉頭,心情複雜。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是該先安慰她,還是先陪她一起罵那個拎不清的老爺子。


    見我這麽糾結,李蕪出聲笑了笑,“好啦,看把你愁的,都快成小老頭了。”


    “年紀輕輕就這麽愛皺眉頭,會老得快的,到時候可就不能像姐姐一樣美麗了哦。”


    我沒忍住白了她一眼,心裏的那點心疼頓時消失不見。


    她還有心情打趣我,想必也不需要我的關心。


    與此同時,我也沒忘記,許家人因她無辜承受了那麽多,無語的心情中便又平添了幾分氣憤。


    一瞬間,我的情緒幾經波瀾,最後化為一句語氣不好的話,“找我什麽事?”


    李蕪輕笑一聲,“別生氣呀,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我喝了口麵前的白開水,淡淡道:“咱們好像還沒熟到需要告別的地步。”


    “況且我沒記錯的話,兩個月之前你就跟我告過別了。”


    “有事直說。”


    李蕪並不意外我的反應,抱臂微微後仰,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


    “那我就直接一點,我要見許月晴。”


    涉及到月晴姐,我不免緊張起來,眉頭也皺得更緊,“你要幹什麽?”


    李蕪喝了口咖啡,“不幹什麽,就是想她了,你也知道,我這次出國基本不會再回來了,我想見她最後一麵。”


    “謝謝你掛念她,但是我姐姐不想見你。”我馬不停蹄地回絕。


    “你怎麽知道她不想見我?”


    你說呢?


    我忍不住微笑著,語氣淡淡,“你不是也知道嗎,不然為什麽要通過我來約她,應該是因為你聯係不到她吧。”


    被戳中了心事,李蕪也不惱。


    “你不用對我那麽大敵意,我又不會把她怎麽樣。”


    “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要破壞許家的家庭?是不是他們兩位,和我破壞過的那些人一樣,有問題?”


    我彎了彎唇,“來之前是想問的,但是見到你以後我突然想通了,我覺得這沒什麽意義。”


    “哦?說來聽聽。”


    “我相信我男朋友,如果真是許伯父和姐夫有問題,他不會不告訴我。”


    “況且,我並不想通過你的隻言片語,就去擅自評判兩位我未曾謀麵的長輩。”


    “想要知道一個人品性如何,也從來都不應該從他人嘴裏了解。”


    “所以關於他們的事,不管你今天說什麽,我都不會放在心上,那我為什麽要問呢?”


    李蕪點點頭,言語之間,略有讚賞之意,“不錯啊小妹妹,還挺明白。”


    我又喝了口白開水,沒有應和也沒有反駁她的話。


    她繼續道:“那我就給你講講吧。”


    “我承認,當時去找她爸爸,是我不對。”


    “但當時,我是真的喜歡許老師。”


    “我爸不管我,我對家裏的男性長輩又沒什麽好印象,許老師是唯一給過我溫暖的男人,我一下子就愛上他了。”


    “隻是手段有點偏激。”


    我額角跳了跳,你管那叫“有點”偏激。


    “後來他一再拒絕我,我不甘心,我年輕又貌美,為什麽他就是不肯接納我。”


    ……因為他結婚了,大女兒還跟你同歲,你說為什麽。


    “我生氣,就想從他的家人入手,氣氣他。”


    “你男朋友那時還小,我沒忍心。”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我就想攪合攪合他女兒的婚姻,給他個教訓。”


    ……這什麽歪理。


    “我剛剛接近許月晴的時候,她還不知道我和她爸爸的事,那是對我綻放出善意的第二個陌生人。”


    “碰巧他們夫妻吵架,我覺得我要是跟她爸在一起,她也是要叫我一聲媽的,我應該對她負責。”


    ……八字沒一撇的事,你是真敢想。


    ……還叫你媽,還負責,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我覺得秦朗照顧不好她,就想把他們拆散,讓許月晴另覓良人,所以我去接觸了他,男方出軌,他就是過錯方,許月晴還能多分些財產。”


    說到這,李蕪隱隱有些沾沾自喜,甚至還覺得自己有些偉大。


    我已然聽不下去,剛要不管不顧地起身離開這個顛婆,李蕪又繼續道:“但是他不上鉤,看來用情很深,我就放棄了。”


    我咬牙切齒地接著她話說,“所以你回國以後,發現許星朗長大了,你又感興趣了,所以想來把他搶到手,惡心許伯父,對吧?”


    李蕪打了個響指,“聰明。”


    我強忍著沒有跳腳,她繼續興奮道:“不過那都是一念之差,後來我清醒過來,看到你們倆感情也不錯,我又不忍心破壞。所以兜兜轉轉啊,我發現,我還是喜歡晴晴,所以才想再動手之前去看看她…”


    “sei?”我驚的平翹舌都不分了。


    “晴晴啊,許月晴。”


    ……


    確認了,她來真的。


    可是你是不是忘了,她也已經結婚了。


    我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沒有翻白眼。


    “你別緊張,都說了以後不會再見了,你放心,我不會再去破壞他們倆的。”


    末了,又補上一句,“還有你們倆。”


    又想了想,“還有許老師他們倆。”


    “不過既然是最後一麵了,再聽我講個故事吧?”


    我本不想,但卻鬼使神差地,沒有拒絕。


    從她口中,我得到了這件事情的完整真相。


    那是網上盛傳的李家秘辛。


    扣到細節的那種。


    李蕪喝了一口咖啡,緩緩道來。


    “我爺爺在家排行老大,我二爺爺,三爺爺,還有我大伯,都是學術界鼎鼎有名的人物,其他人,大多從商。”


    “隻有李成才,從了政,做到了素海市的市長,我們這一輩的大哥李國輝,做到了公安局局長。


    “我大伯他們自詡讀書人,很不屑於我二叔他們做的肮髒事,但卻放任不管,因為他們賺來的錢,一部分也都進了那些所謂的讀書人的口袋,他們根本抵不住那些誘惑。”


    “可能很多人都覺得,讀書人思想會開明,但我們家卻恰恰相反。”


    “他們的迂腐程度,怕是大清人見了都要喊一聲前輩。”


    “他們認為隻有男孩可以繼承他們的衣缽,子孫輩有女孩沒關係,但長子長孫必須都是男孩。”


    “那麽剩下的女孩呢,要麽沒出生就被抹殺,要麽生出來,當做一個花瓶養著。”


    “必要的時候,可以當做一個禮物,送出去。”


    說到這,她冷笑一聲,“說好聽點是禮物,說難聽點,就是賞賜。”


    “我們家族的女孩,從小便被要求鍛煉身材,注重皮膚保養,等到她們成年,就會被當成賞賜,賞給那些辦事得力的狗腿子,引得他們更加忠心耿耿地為李家辦事。”


    我心裏湧出一絲難以言喻的難受,不由得皺了皺眉。


    李蕪看見我的反應,輕笑一聲,“很離譜是吧,現代社會,居然還會有這樣…教養女孩像教養揚州瘦馬一樣的人家。”


    “更可笑的是,他們做著毀人一生的事,享受著靠別人付出給自己帶來的利益,居然還想要美名。”


    “他們仗著素海市的人不敢外傳,便肆無忌憚,然後在外麵,裝的人模狗樣。”


    “我當然不能如了他們的願,我要讓素海以外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嘴臉。”


    聽到這,我腦子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所以你故意大張旗鼓地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就是為了把這個事情傳播出來?”


    李蕪莞爾一笑,“也可以這麽說。”


    我不禁懷疑,這二者之間有什麽聯係呢,這樣能怎麽傳播出來?


    下一秒,我便聽到李蕪有些落寞的聲音,“但我那時太蠢,想法太幼稚,也不夠勇敢。”


    “原本李家的女孩是不可以離開素海上學的,他們怕放我們出來,我們見識到了外麵的世界,會逐漸脫離掌控。”


    “但這些年來,李家女眷懷上的女孩越來越少,素海能挑得出來用的女孩也不多。”


    “是我做小伏低,答應幫他們騙更多身材好且皮膚細膩的外地孤女進來,他們才答應我更改誌願的。”


    “但是他們也怕我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就一直監視我。”


    “我躲著那些監視,找到我爺爺們教過的那些學生,把這些事情告訴他們,期盼著他們信念崩塌,如果有嘴巴大的,或許能傳播出來一二。”


    “結果幾乎每一個人都問我,要怎麽做,才能夠加入他們。”


    “甚至問我,一晚多少錢。”


    李蕪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真的是惡心透了。”


    “也不知道是誰,將我偷偷外傳的事告訴了我爺爺,他們便拿我媽媽和我妹妹威脅我。”


    “他們的威脅很有效,我確實不敢了。”


    “我知道我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早晚會被抓回去,被當成個物品送來送去,所以,我開始自暴自棄。”


    “既然早晚要出賣身體,不如早點染上病,這樣,我以後還能拉幾個墊背。”


    “他們不是想要美名嗎,我說不出來他們做的齷齪事,我總能用我自己,讓他們的風評受損吧。”


    “家世清白的李家,出了一個慣會勾引人的蕩婦,想想都炸裂。”


    “所以,我開始物色人選。”


    “與其禍害那些正人君子,我不如去禍害那些本就爛透了的人,這樣,我還能解救出一些姐妹,也算是一份功德,我下輩子,也好投胎到一個正常點的家庭。”


    “也就是那時,我遇到了許老師。”


    “是他救贖了我,是他讓我知道,我值得被愛。”


    “所以我有了信心,即便身體殘破,但我的心,依然是聖潔的。”


    幾句話,讓我本來升起的惻隱之心再次降落。


    他救贖了你,你讓他離婚跟你在一起。


    這是正常人幹出來的事?


    我沒忍住脫口而出,李蕪也不覺得難堪,“都說了那時候比較蠢,不懂事。”


    隨後,她繼續說著。


    “現在想想,我做的那些事,除了讓那些受男人蒙騙的女生脫離他們,對於李家的事,沒有一點影響。”


    “就憑我破壞掉的那點名聲,他們根本不在乎。”


    “可憐我那些姐姐妹妹,這麽多年,還被當做玩物送來送去。”


    “其實我並不是第一個起來反抗的人,早些時候也有人不甘被這樣擺布,但是我們的反抗,都沒濺起什麽水花。”


    “誰能想到,一個讀書做生意又從政的人家,跟多方勢力都有聯係呢。”


    “我們逃不掉。”李蕪的聲音滿是落寞。


    “念在我沒有說出實質性問題的情況下,他們把我送出國了,讓我自生自滅,沒想到,我活的還挺好,比在國內舒服多了。”


    聽到這裏,我不由得歎了口氣。


    明明好不容易在國外站住腳,過上了肆意快活的日子,卻又回來了。


    大概就是聽說國內開始掃黑了,想要再次救救就她們家的姐妹吧。


    果然,李蕪下一句就說起了她回來的原因。


    “原本我是想要和過去的一切告別的,我還給自己取了一個新名字,隨我媽媽的姓。”


    說到這,李蕪本有些溫柔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但是他們越來越猖狂,越來越沒有底線,原來還知道等女孩成年,現在根本不管人家多大。我妹妹她才十二歲,就因為那個畜生有那惡心的癖好,我妹妹就要被毀了。”


    “我走的那年,她才七歲。那時候我不願意聽從他們的話,經常挨打餓肚子,隻有我妹妹會過來關心我,給我送吃的,”


    “我不能放任他們去害她。”


    “況且,這兩年,掃黑行動越演愈烈,互聯網也發展起來了,我覺得,時候到了。”


    “我做不到的事,自然有人能做到。”


    聽到這,我不由得感到一陣陣惡寒。


    原來距離江陽隻有幾千公裏的素海,藏著這麽多惡心的勾當。


    我默默喝了口水壓了壓驚。


    我等著她的下文,但李蕪卻很久沒出聲。


    我忍不住問道:“說完了?”


    “說完了。”


    我點點頭。


    這次換李蕪問我,“你就沒什麽想說的?”


    “說什麽?同情你?佩服你?還是……原諒你?”


    提到後麵三個字,我看見李蕪一慣戲謔的眼神狠狠顫動了一下。


    “你很不容易,也很勇敢,你救了她們,我很佩服你。”


    “我知道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表達,你當初接近許家,是有原因的,你現在也很後悔你當年對許家人做下的事。”


    “但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即便是你現在後悔了,也不可能磨滅當初給她們帶來的痛苦。”


    “你跟我說了這麽多,我也不能替她們原諒你。”


    “至於月晴姐……”


    “你之前也不是沒去找過她,不是都找到了,現在既然找不到,證明她在故意躲著你。”


    “你……就別逼她了。”


    “既然要出國了,就好好過你的新生活吧。”


    我站起身,一句“再見”到了嘴邊,最後還是換成了“拜拜。”


    還是別再見了。


    *


    李蕪看著呂寧安走遠的背影,還有躲在一旁連忙跟上的熟悉身影,不禁勾了勾唇。


    確實是不會見了。


    李蕪已經不在了。


    下次見麵,她是田冉。


    那時如果有幸遇到這些舊相識,她想她大概會這麽介紹自己:


    你好,我叫田冉,很高興認識你。


    想到這,田冉自嘲地笑笑。


    哪還有什麽下次見麵。


    整理好情緒,這位戴著墨鏡的女孩再度瀟灑轉身,穿著一件張揚又明豔的紅色大衣,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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