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後,黃閣令使吳質代表司徒幕府來查明情況,按理說這裏有丁儀他們善後,就該跟著吳質回許昌,可劉琰說什麽都不回去,一定要等抓到人再走。


    那些兵不是赭丘縣的人,路過時也沒通知縣城官員,確實沒人家縣令什麽事,劉琰這時候總算是消了氣,想起縣令還親自送過飯,應該派人去致謝。


    要說真是去的巧,縣令出身潁川,是潁川人中少有的實幹者,甘心投身基層,實際與論相結合,驗證和落實壓榨底層的經驗,踏實獻奉獻的精神,還得到過荀攸的接見和鼓勵。


    縣令始終秉承媚上欺下的理念,對領導事必躬親,對百姓苛捐厲法,當下正是曆職內外順風順水的階段,結果碰上這麽個事,稀裏糊塗被免職。


    真想不通哪裏得罪過孝陽侯,看見沒穿衣服怎麽了?公卿吃多了五石散,滿大街裸奔都成時尚了,你孝陽侯吃多了紅丸,大敞四開的辦事,也沒說誰看有罪呀。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兢兢業業欺壓百姓咋落這個結果,不想回家尋短見,死也要死在工作崗位上。正要在辦公室上吊,還好夢姐去的及時,發現的早沒出什麽大事,再晚一會兒怕人就沒了。


    這個插曲轉頭就忘,有正規軍參與辦案效率就高,隻等了兩天,丁儀就來回報說逮住了。


    據口供說,當時劉琰沒帶扈從官員,那些屯田兵以為是個侯爵夫人一類的家眷,搶劫官員家屬這種事過去也發生過。


    郡國兵挨個屯子排查罪犯,這些郡國兵才不會和喪心病狂的罪犯拚命,他們會把搜索動靜鬧的很大,讓消息散播得很遠。


    也算是一種變相通知,識相的就在角落裏藏些值錢物件,有便宜大家占,隻要不吃獨食沒人會較真兒,時間一長多數情況下都不了了之。


    真沒想過動靜鬧這麽大,許昌都派騎兵來了,許昌軍隊沒有任何通知,突然就進城進城就封鎖,和當地軍隊不是一個係統,完全獨立行動,就算同情者想預警也來不及。


    這些人分配完財物都在家慶祝,整個屯子如過節一般,一家老小還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中,結果等來的不是郡國兵,屯子被孔桂的騎兵包圍裏麵的人才發覺。


    財物沒追回來多少,無論怎樣用刑逼迫,這些人就是不說藏在什麽地方,除了受不了酷刑死了幾個,剩餘十一個軍士連同家裏男丁,二十多口人給判了公開處決。


    劉琰沒興趣觀斬,聽著兩個仆婦講述老老少少被一起砍掉腦袋,首領臨斬首還大喊冤枉,至於女眷全部被賣掉,說到精彩處兩個仆婦手舞足蹈,歡喜的不能自已。


    “一群賤民當真活該。”吳質一臉正色點頭附和。


    這倆仆婦貼身伺劉琰,回到許昌估計就是管家,她倆高興自然要奉迎一番。


    “是不是過分了。”劉琰拽過吳質小聲嘀咕。


    按搶劫罪論,首惡判處斬刑,從犯流放,家屬雖然是受益人,不過沒有太大罪責,多半是訓誡一番,最多最多打兩下,老老實實認個錯就放了。就算搶劫侯爵,拒不交還贓物,罪犯家屬好像也隻該判流放。


    吳質歪頭朝仆婦使個眼色,兩個仆婦過來一個捧頭一個揉腳:“您是高貴侯爵,人間頂層,沒滅族已經是仁慈了。”


    “就是,就是,那個什麽以儆,還有執法必什麽來著?”


    “執法必嚴以儆效尤。”吳質狠狠點頭表示認可,表情再次鄭重其事:“亂世當行重法,必須堅持上下有別,這個核心的原則不可動搖,要樹立正確的價值觀,這是法治的源泉。”


    劉琰師出法學專業,雖然學的很差,至少也知道什麽是法律的本源,聽吳質的話總感覺哪裏不對,然而卻不能反駁,因為如此解釋對自身有利。


    但要不問清楚,這心裏總說不出的別扭,心裏難受肚子也鬧,坐在便桶上長出一口氣:“你說,上下有別?”


    “對,您在上,百姓在下。”


    “不對吧,老師說逍遙齊物眾生皆。。。。。。”


    吳質抄起一杯水,準備好隨時履行責任:“孟子雲,民貴而君輕,社稷次之,為何不若老莊直言平等?蓋有別之,基穩樓起,高樓踏基,見樓之偉而漠基之固耳。”


    文化人之間不用把話全部講透,很多話也不能說的太直白,聰明人自然能了解,不了解的也不用浪費口舌解釋。


    現在是儒家獨大,今派和古派都是儒家傳承,今派內部的學者相信莊子,講求人人平等這沒有問題,可是別忘了,孟子也說過民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吳質就是要在這裏發揮,孟子如果和老莊一樣追求平等,那直接講人人平等就好,幹嘛要分開說?分開說就是因為階層不同,必須有所區別。


    拿蓋樓做比喻,老百姓就是地基,地基不穩高樓就危險,孟子就是站在高樓的立場上,強調百姓地基的作用。


    地基再穩固也永遠不能替代高樓的雄偉,儒家就是為了高樓服務的,他們從來都不是老百姓的代言人,所做所說一切都是為了高樓更加壯麗。


    當然,儒家作為社會學研究者,總要具備大局觀,孟子就是在提醒頂層統治者,不能隻關注高樓而忽視地基。


    至聖先賢早就說明白了,頂層永遠是頂層,下層就該祈求頂層的憐憫,任何憐憫都是上天賜予的福報,老百姓不能有任何抵觸情緒。


    見劉琰還有些困惑,吳質繼續開口:“尊者之所以為尊,乃是天定,非人力左右。”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誰都不能決定投胎到哪裏,劉琰之所以是宗室,吳質之所以投胎到百姓家,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


    “高皇帝誅暴秦直奉天命,順民意盛世祥和,功齊湯武業流後嗣,此城世祖平暴反正之根,遂建中興之源,明明廟謨,承華有命,居乎萬乘之上,憑以德哉。”


    吳質放了大招,解釋了劉琰為什麽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富貴,劉邦滅亡暴秦,對國家對民族立有大功,所以他的德行可以流傳子孫。


    劉秀重新建立漢朝就是佐證,不然怎麽解釋隻有他能掃清六合重開大漢?你們劉家人生來富貴是上天注定的。


    騎在百姓頭上拉屎,住豪宅坐豪車都不用難為情,沒你祖宗做出貢獻,老百姓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憑祖宗積累的德行也算靠本事吃飯。


    “你這樣說,我心裏舒服多了。”劉琰爬到床上撅起肥碩,吳質幾步上去的動作絲滑順暢無比熟練,兩個仆婦都看傻了,直到劉琰躺到懷裏才緩過神來。


    不是兩個仆婦揉得舒服,而是劉琰解開了心結,看什麽都順眼:“你倆每人五金,托人送回家裏去吧。”


    倆仆婦立時眉開眼笑,伺候得更賣力,這倆人三十出頭兒孩子好幾個,家裏丈夫也是梁王佃戶,平日仗著老婆受寵沒少在鄉間橫行霸道。


    吳質眼角輕抽,說不羨慕是假話,一句話豪擲千錢這屬於花錢沒數了,再看向倆仆婦正朝自己拋媚眼,心裏一突兒嘴中更加苦鹹。


    忽然聽到劉琰問話:“你帶他來做什麽?”


    話說的是魏諷,這次吳質跟鴻都門學打了招呼,楊眾直接批了條子,一起來找劉琰,也不知道出於什麽目的。


    “您不提我都忘了。”吳質一臉鄭重開口解釋。


    自從禰衡創作了《鸚鵡賦》之後聲名鵲起,許昌官員宴會不請禰衡光臨都沒麵子,一次宴會上禰衡得罪了曹操,被打發去了荊州,明裏是出差實則是踢出首都再也回不來了。


    現在黃閣少了禰衡,韋誕還不熟悉工作,靠楊修吳質兩人很多行文寫不過來,想著魏諷字跡不錯,就召來想給劉琰先審查審查。


    劉琰起身盯了吳質半晌,嘴角微翹抬手虛點:“胡鬧。”


    吳質量訕笑解釋:“風評其工於畫技,落筆飛花。”


    “這樣說還真是個人才。”劉琰捂嘴輕笑,斜眼看向吳質:“你頂少史缺兒吧。”


    現在可不能感謝栽培,顧念領導的真實需求可不是為了升職加薪,不說對抬舉嗤之以鼻,也得視若無睹,吳質跪地輕聲請示:“要不,喚來考校一二?”


    劉琰看向天色臨近傍晚,腦子裏胡思亂想,咯咯笑起來:“胡鬧。”


    吳質抬起頭,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摸著後腦勺露出尷尬的麵色嘿嘿傻笑,這是典型的怯魅動作,可官場就得意這一套。


    “你這身衣裳太舊,知道的講你作風簡樸,不知道的,還講本侯虧待你等,予他取十金買些新衣,莫丟我黃閣麵皮。”劉琰朝腳前仆婦吩咐,三分怨氣背後藏著七分得意。


    “侯爺賞賜少史當知感恩。”夢姐走過時眼角微眯手指勾起,吳質猛吸口氣,好似下了什麽決定一般,臨出門又回頭:“那魏子京?”


    劉琰接過仆婦啃去皮的蘋果,懶洋洋背過身去:“不急。”


    赭丘縣是個小城,人口不過幾萬,城裏沒幾處大戶人家,當下所住院落不大隻有一進,已經算城內豪宅了。


    主臥旁邊隔著一堵牆就是倉房,收繳回來的絲綢錢幣都放在這裏,牆壁隻是一層薄木板,吳質和夢姐在隔壁數錢,十金就是一千枚五銖錢錢,串成串足有三公斤半重。


    串好的銅錢在劇烈晃動,發出清脆響聲,錢使人開心,心花怒放要鼓掌慶祝,鼓掌慶祝高歌相伴,劉琰聽了一陣眉頭就皺起來:“你們不怕嗎?”


    仆婦低頭在耳邊輕語,劉琰捂嘴笑意越來越濃:“都不是嗎?”


    “咋能都不是哩。”仆婦說完又開始低頭耳語,笑的劉琰花枝亂顫,坐起身猛啃一口蘋果眼中精光乍現:“梁王呢?”


    仆婦搖頭難掩失落,沒能聽到八卦劉琰大失所望,撓撓耳朵感歎生活總是如此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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