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梁紹不滿劉琰今日的態度,剛回住處沒多久,張則帶著大隊軍士再次將館驛團團包圍,看架勢不到了結那天不會撤走。


    第二天,劉琰借口生病沒去觀看行刑,夏侯惇純屬找借個由頭扒皮,使者見狀並不強求扭頭離開。


    此後接連幾天,每日都要殺上一百多人,男女老少用繩子打成死結串好,行刑隊伍從早至午經過館驛門前,哭聲喊聲咒罵聲始終沒有停過。


    開始劉琰還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聽得多了便麻木了,敢離開被窩坐在房中發呆。飯菜端上來也不吃,垂頭喪氣隻是喝水。朱鑠看在眼裏急在心中,找了些烈酒連飯菜一起端來,順路把張則也拉過來,想著大家說說話興許能排解一下。


    沒問死罪的家屬被送到市場上銷售,拍賣與殺人同時進行,大長秋經驗老道,時間上把控的很準,這邊剛好殺完最後一個人,恰好輪到公開拍賣女眷。


    女眷經過精挑細選自然吸引眼球,前幾天館驛門前還人山人海,那邊拍賣一開始,街麵上忽然變得冷冷清清。


    過去是飛揚跋扈的主母小姐,今後就得轉換身份伺候別人,當奴仆算是最好的結局,每每想到女人被商家買去劉琰就一臉淒苦,張則對此見怪不怪,喝了幾天酒倒是跟朱鑠混熟了。


    張則是南鄭人字元修,出身貧寒靠著軍功一路實打實晉升,加上腦子靈活善於鑽營,不到四十歲便出任牂柯太守。


    南中一直不是什麽好去處,張則認得清現實,知道出身不高能以此為跳板已經是天大機遇,到了牂柯不理民政,全身心投入到結交地方勢力上,隻要真心對待上官,不管好人壞人一律有忙幫忙到底。


    張則深知打鐵還得自身硬的道理,狠下心拿出全部積蓄,培養了一批忠心的打手,等到腳跟站穩立刻施展雷霆手段,過去看得起我的一起吃肉,看不起我的全家滅掉,如此連拉帶打一時混得風生水起。


    不光張則一個人這樣做,想坐穩官位大抵如此行事,百姓們生活艱苦心生不滿,加之南中地處蠻荒民族複雜,稍有挑唆很容易引發蠻漢底層的動亂。


    換一般人會選擇逃亡,但張則為了官位已然傾家蕩產,這時候除了拚命無路可走,要得說他也是個狠人,隻憑手中幾百兵力果斷偷襲叛亂大營。


    出乎意料的襲擊取得成功,擒殺賊首之後鬧事的老百姓一哄而散,隻用幾天時間便迅速平亂,自此張則大名威震南中。


    這還沒完,南中官員都逃跑了,隻剩下張則手裏有兵,他看準機會利用平亂作借口,大肆抓捕製造冤獄,繳錢就能保命沒錢就殺死全家。


    等朝廷平亂軍隊抵達,張則已經收斂了不計其數的財物,憑著些財物賄賂權貴,沒過多久得以右遷護羌校尉,趕上當時李傕郭泛正在交戰,關中不穩張則沒敢前往,拖了人情又放了桂陽太守。


    桂陽和南中一樣都是窮地方,張則隻當是時運不濟,到了任上依樣畫葫蘆,兢兢業業拓展人脈,又是一樣高超手段,幾年時間裏殺伐決斷。


    雖然搞得郡內烽煙四起,但也確實震懾周邊蠻族:連漢人都下得去死手,那對蠻族還不得殺個一幹二淨?自此蠻族再不敢放肆,有手底下人製造輿論,給起了諢號“臥虎”,形容如猛虎一般高臥山中,憑名頭就足夠威懾宵小。


    一來二去“臥虎”名號響徹西南,到成了蠻族懼怕張則的鐵證,恰逢巴郡蠻族造反,劉璋請調張則入川參與平叛,張則得罪不起劉璋,再不情願也得去。


    過了永安才發現事情不對,漢中張魯與劉璋爆發衝突,巴郡蠻族響應張魯對抗劉璋,壓根兒不是蠻族造反純屬益州內戰。


    當時局麵異常混亂,張則入川的調令甚至都不是劉璋發出,問遍了也找不到始作俑者到底是誰。兩強相爭張則可不敢參與,搞不好劉璋和張魯都會視自己為敵人。


    怕什麽來什麽,劉璋和張魯對外軍突然入川都震驚不已,劉璋派趙韙水師截斷長江,張則立刻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張則兩邊解釋奈何百口莫辯,躊躇了一個來月軍隊糧食吃盡就散了,經過這一番鬧騰時間來到秋季,劉璋和張魯急著秋收也相繼撤軍。


    到現在兩位也沒理睬張則,沒兵沒糧又沒錢,張則孤身一人實在沒轍,隻能逃回家鄉漢中。好在張魯表麵上很友善,聽說皇帝在許昌落穩了腳,一紙表文陳述張則功績,向朝廷推薦拜了涼州刺史。


    張則立刻嗅出了危險,自己威名赫赫又是漢中本地人,這是張魯為避免雙方麻煩在下逐客令。涼州根本去不得,韋端坐鎮涼州誰敢去上任必定被亂刀分屍,無奈隻能去許昌想著托人情換個地方。


    輾轉來到許昌得知內情,張則驚出一身冷汗,幸虧沒直接去涼州。朝廷批複的是,認命韋端作涼州刺史,而張則是魏郡太守,由於時間差的關係,貿然前往涼州必定發生兩位刺史爭奪的尷尬局麵,涼州軍閥隻認韋端,肯定不能讓張則活著。


    這次張則多了個心眼兒,想去魏郡那得先看袁紹的反應,果然,沒多久袁紹至信來,延聘張則前去冀州大將軍長史。


    做了幕府長史自然不能再做魏郡太守,去了就等於放棄朝廷正式官職去袁紹私人幕府做幕職官。


    這就是袁紹的態度:冀州地方官沒你的位置,來也可以,作幕職官吧。雖說也算袁紹誠心看得起,長史比太守要有權勢得多,可五十歲人了,還提名過州刺史,實在折不下麵皮去幕府裏混日子。


    此時張則已經心灰意懶,折騰來折騰去實在沒意思,幹脆拜托同郡人梁紹,走了將作監關係做了將作監左校令,之後跟著梁紹來到洛陽,不想著有啥前途就為了尋個安生地方養老。


    沒想到是這樣一位大人物,當日還動手把張則臉都抽紅了,就人家那身板,那本事收拾自己就跟打小孩兒一樣。


    再怎麽說也是人家隱忍,挨打也不計較,劉琰嘖嘖幾聲起身舉杯道歉:“晚輩一時衝動,左校令莫怪。”


    “你是可憐眾多無辜。”張則擺手表示不會計較,若當時劉琰生氣的是被算計,或嫌棄錢分得不夠,張則肯定會還手把這小娘皮揍個半死。


    “這個世道沒有誰無辜。”朱鑠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沒理劉琰鐵青的麵色繼續大咧咧:“您別不愛聽,大族家嬰兒喝的奶水也含著百姓鮮血。”


    劉琰猛然想到自己也是大族出身,心裏不滿略一思索找到突破口:“你幹軍正還不知道要依法律行事?依法平等公正求實糾錯。。。。。。”


    “條條框框隻約束平民,法律何時約束過你?”不等劉琰繼續分辯鑠猛一拍桌子:“那些流民就活該餓死?他們無家可歸跟誰講法去?他們賣兒賣女跟誰講法去!”


    “怎麽沒有約束我?你看我何時觸犯過法律!所謂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你?!”朱鑠灌下一杯烈酒,打著酒嗝站起身:“我為你殺人屁事沒有,知道原家為啥要賠你錢!每頓都十六個菜你能吃幾口?全扔了,全扔了!你知道為作這些菜得花多少錢?”


    “平民百姓敢這樣活嗎?有錢就被各種收稅,各種壓榨,而你,就在喝他們的血,苦幹幾代人都不如你睡一覺。”


    劉琰大眼一瞪脫下鞋拿在手上:“你喝多啦!”


    朱鑠脖子梗起:“咋地!還要打我?天天給你穿鞋你當老子好欺負!堂堂大丈夫。。。。。。”


    不等講完劉琰尖叫一聲撲上去,兩人翻倒在地扭打在一起,朱鑠雖然瘦小然而本領不弱,今天是喝了不少烈酒,加上劉琰人高馬大,被騎在身上吃了不少粉拳。


    大漢兩千石高官不顧形象,披頭散發怪叫著撕打,張則在一旁都看呆了,好在及時反應過來上去一手一個提溜起來,被隔開兩人還在不依不饒。


    “你這單家破落戶,嫉妒我平步青雲!”


    “嫉妒你怎地!”


    “我早知道,你還垂涎我!告訴你不可能!”


    朱鑠狠狠啐出聲:“別那自覺不錯,就你那大身板胡女蠢樣,老子看不上!”


    “不打你滿臉血不知道老娘本事!”被揭了短處劉琰臉色漲得紫紅,朱鑠反而拍拍屁股一陣怪笑:“許昌誰不知道,旱澇通途。”


    越罵越不像話,張則實在看不下去,不再慣著抬手一人一巴掌,清脆巴掌響過兩人才老實下來。


    劉琰披頭散發表情呆滯,朱鑠眼眶也青了一塊,張則掃了幾眼,命令兩人老老實實靠牆站好一動不許動,盯了一會兒便不再管,坐在桌邊自顧自吃菜喝酒。


    第二天劉琰起了個大早,起床坐在床邊盯著地麵發呆,等到臨近中午朱鑠推門進來,仍舊一副諂媚跪在地上拿起繡鞋。


    “對不起。”劉琰抬腳躲開,伸手接過鞋自己穿好。


    “啥?”朱鑠沒明白。


    “我向你道歉,過去總欺負你,是我不對。”


    劉琰盯著地麵思考了很久:“你是同僚不是奴仆,大丈夫該做大事。”


    “哦。”朱鑠拱手告辭,轉身走得非常快,踉蹌一步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這次出差洛陽總共呆了一個月,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司馬朗送來價值兩千金的財物,金銀布匹和十萬枚五銖錢足足裝了三大車。不止有分成的補償,還有郭氏感激求情的謝意,劉琰當然什麽都沒有做,郭氏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不想去猜測,離開這裏就不打算再回來,什麽種氏,原氏,郭氏都與今後無關,這裏環境險惡到處都遭算計,還是老老實實在許昌作威作福吧。


    還有給趙溫的分成也一並送來,比劉琰多出五倍不止,怕財寶在路上有閃失,洛陽方麵派遣張則親自押送。劉琰知道拒絕沒用,告訴朱鑠統計財物設立賬本,回許昌後全送到趙溫那裏算了。


    相比來時隊伍龐大行走緩慢了許多,出了洛陽南行兩天後才臨近伊闕關,想是張則得到消息劉琰打算將財寶全部送給趙溫,這天中午,借著送水的機會騎著馬走到車窗邊,兩人隨意嘮嘮家常,不知不覺間張則提起這些財寶的事。


    “聽說你要全給趙司徒?”


    劉琰不想接這個話題,目光越過張則望向遠處。


    “我要是你就不這麽做,除非你有了新的出路。”張則目光同樣看向遠方,馬上就要到達伊闕關,道路旁一隊押解奴隸的隊伍正在避讓己方車隊。


    這些奴隸中有人認得罪魁禍首,低聲咒罵伴隨鞭子抽打聲響起,劉琰收回目光不敢再去看他們:“你方才是什麽意思?”


    “人嘛總要有私心,總要有把柄,孩子也得為父親分擔罵名吧。”


    “照你說還得大張旗鼓嘍?”劉琰覺得痛苦,喜歡錢不假,可留下這個錢怕是要一輩子受良心譴責。


    “大張旗鼓不至於,不過呢,還真得動動腦筋。”張則說完打馬奔向前方,那邊好像出了狀況,百十人聚集在當中擋住了通路。


    人群一直在吵吵嚷嚷,上百名屯田民戶齊刷刷跪滿一地,領頭的老者一直在磕頭,像是申訴著什麽。衙役手持棍棒站成一排,書佐連聲吆喝要人群散去,後麵縣丞滿臉堆笑對著張則解釋緣由。


    等了半天不見散去,距離過遠聽不清楚具體內容,劉琰下車走過去想親自問個究竟,張則拉著縣丞過來行禮,縣丞看的青色金絲綬帶嚇的一縮,認得這是大官連忙重新解釋一翻。


    這裏是河南縣境內,根據特區法令全境實行屯田,屯田先要將無主荒地劃歸國有,等待丈量土地重新分派農戶耕種。


    農戶一般都是招攬的流民,分得土地成為國家佃戶,再依照實際情況,依照家庭為單位歸攏成規模相似的民屯。


    執行過程中一些自耕農的土地也被劃作公田,政府對此出台了補償政策,不過,土地定價權在洛陽令,重新檢地之後或多或少與原值有所出入,因此常出現官民協商不成的狀況。


    “沒有補償是不是?”劉琰壓低聲音問道。


    縣丞低頭不語,張則回答的吞吞吐吐:“倒是也有,隻是有些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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