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值房裏交接,金禕瞪大眼睛呆呆看著劉琰,愣了一會兒立刻跪地連連磕頭施禮。


    “你幹嘛?”劉琰邊躲避邊摸了件罩袍套上。


    “不是跪你,是跪陛下。”金禕聲音有些哽咽:“真真羨煞我也。”


    ,目光盯著金禕那有些異常的神情,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一股羨慕、嫉妒之情在翻湧,還夾雜著些許酸楚之意,完成了交接事宜之後,急匆匆地朝著自己的小屋飛奔而去。


    回到屋裏琢磨著將這珍貴的禦物藏匿到何處才妥當,無論放在哪裏似乎都會被人輕易找到,不禁為此犯起了難,思來想去決定縫到枕頭裏安全些。


    古人為了防止發髻不亂用硬枕小憩,夜間睡覺用的則是軟枕,木質包絹或布匹包裹絲瓤,拆開軟枕也很簡單,拿起枕頭拆開線角便露出其中木芯。


    藏好玉帶錦衣正在縫線,劉琬進來關嚴門徑直衝過來,見到明晃晃一根鋼針慌亂後退,見劉琰沒有進一步動作才搖頭訕笑幾聲:“做的漂亮。”


    劉琬雖然是侯爵也不能隨意進出宮禁,該是得了傳詔麵見皇帝順便看望自己,劉琰點點頭繼續手中女紅:“謝謝你來看我。”


    “你暴打程仲德許昌都傳開了。”劉琬看了眼沒怎麽動的飯食,退後兩步深深作揖:“當真羞愧,往昔隻顧占便宜,關鍵時刻還得是我家威碩。”


    劉琰苦笑搖頭,傳揚出去等於將人得罪死了,孔融都沒亂動自己卻亂出頭,也是一時衝動說不後悔是假的。程昱是什麽人多少有所耳聞,有謀略有膽量,行事果斷心思縝密,可以說有大本事,私德就不敢恭維了,說是工於心計的小人都算抬舉他。


    潁陰有個劉翊劉子相,在長安任上計椽,後來升任陳留太守,上任之前散盡家財救濟百姓,隻留下一輛牛車獨自趕去陳留赴任,出函穀關幾百裏有素不相識的士人死在路旁,心中不忍其曝屍荒野,賣掉車換一副棺材埋葬了那人,自己騎著牛繼續上路。沒走多遠碰到一個人倒在路旁饑寒交迫,劉翊同情心再次泛濫,殺了牛解救對方,路過的人都勸阻別這麽傻,劉翊卻說:視沒不救非誌士——見死不救可不是有誌向的人啊。


    沒有腳力兩人相互攙扶蹣跚前行,路過的人沒一個施以援手,吃光了剩下的肉,兩人倒在路邊活活餓死。這件事成了反麵教材,沒有人為善良感動,同情心成了愚蠢的代名詞,這個世道心術不正才能飛黃騰達。王度和史路也為百姓考慮,結果還是底層末吏,所以說正人君子很難出頭。


    與劉琰一連愁苦不同,劉琬對程昱滿是不屑:“一個尚書郎罷了,現在兗州不得勢,過幾日就該他怕得要命。”說罷站得筆直拱手:“趙司徒要見你。”


    “他想見就見?陛下同意嗎?!”劉琰縮回角落連連搖頭:“這裏挺好我不出去。”


    “沒有陛下首肯為兄也不會來通知。”劉琬麵色得意:“趙司徒國家梁柱乃磊落大丈夫也,絕不會為難於你。”話音未落探身湊到跟前一臉煞有介事:“忠臣內庭消息難暢,溝通中外你便是適合之選,記住見過趙公之前你的身份不可暴露!”


    “瘋了!幹嘛不讓金禕做。”劉琰才不管什麽忠臣國家,放著金禕不用讓自己跑腿這不是瘋了是什麽?


    “金家另有重任輕易不好出頭,我們也沒誰值得信任。”


    劉琰指著自己鼻尖:“我?我值得信任嗎?”


    劉琬鄭重點頭,事實勝於雄辯,行動代表一切,扣便盆能說明值得信任。


    “我還是冀州千人呢,出去不得給盯死嗎?”劉琰還在找借口,這個活兒太冒險了,心裏一萬個不願意。


    “你被盯住忠臣良將才好溝通內外。”


    劉琰明白了,這是要聲東擊西,自己在明就是個樣子吸引注意力罷了,至於誰真正負責串聯那就不是該問的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騙小孩子把戲,曹操那邊能人多著呢。再說了,你看看我的臉,出去不怕丟人嗎?”


    “出行不坐車難道走路?盯梢都在遠處看個大概,又不是跑麵前來端你臉蛋兒細瞧。”可能是沒吃東西就趕過來,劉琬說完拿起筷子吃起飯來。咀嚼兩口有些難以下咽,扒拉碗裏豉醬鹹菜混合粟米飯心中一陣酸楚。


    “我生了急病怕是無法成行。”劉琰說話有氣無力,捂著肚子躺在床鋪上哎呀哎呀呻吟。


    “是陛下意思,對了趙司徒想觀賞禦賜之物,令你一定帶去。”劉琬說完起身就走,心裏發躁實在不敢再繼續留在這裏。


    謁者隔一段時間會重新編排班直順序,早晨拿到新表格發現連續幾天都是空閑,心裏沒來由一陣恐慌。


    下值碰到小黃門阻攔,對視對方眼神知道該來的總會到來,出宮之前先到側殿準備,沐浴時狠狠搓了一遍去去晦氣,又特意焚香反複禱告,上天神靈認識不認識求了個遍,此行千萬別出什麽岔子才好。


    時間已經臨近晌午,裝好禦賜錦袍玉帶猶豫一陣,特意留下官服印信隻穿了件粗布衣服,跟著小黃門出宮門上了馬車。


    劉琬在車裏看到劉琰一身粗布便服要去見當朝司徒,立刻開口詢問:“綬帶呢?怎麽沒穿官服?”


    “我琢磨這樣也好掩人耳目,不行我回去換?”


    知道劉琰不想去,這就是拖時間的伎倆,回去借口官服找不到,拖延到黃昏就不必去了,劉琬比猴兒都精不會讓她如願。事急從權反正錦袍玉帶都在,劉琬連說幾個行字敲打車壁,馬車緩緩開動起來。


    坐著無聊劉琰掀起車簾領略許昌風貌,大白天街上也沒什麽人,零星幾個都是乞丐躺在街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街道兩旁商鋪林立,穿街過巷整齊劃一,酒肆與小吃連排,成衣與鞋帽比鄰。


    路過一座黑漆四層高樓,三間一啟正門大開四敞,絲絨鋪路地板鋥亮,賓朋高坐鼓瑟爭鳴,門口匾額“君閣觀道”四個大字,再想細看兩廂已經遠離。


    這座建築可不得了,單說正門就屬僭越,所謂三間一啟指的是大門連扇開啟達到三座正房的寬度,這是親王級別才能使用的大門,民間再怎麽有背景也隻能是如意門或者隨牆門。


    再說四層高樓接近十丈,高度超過皇宮所有建築,站在頂樓整個許昌一覽無餘,也就這個時代沒有望遠鏡,不然在家裏偷偷數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君道閣,一日當萬錢。”劉琬言語中流露出向往。


    酒樓名字該是取自:內順觀道外扶教門,君子坐而觀法。那也該叫觀道閣,叫君道閣應該另有他意,想不出典故先不管名字,倒是這一日萬錢令人驚異,現在的劉琰明白萬錢是什麽概念,搖搖頭表示不信:“這麽貴能有客人嗎?”


    劉琬握住劉琰小手來回撫摸,聽到詢問悵然感歎:“什麽時候都不缺有錢人。”


    “你算有錢人嗎?”


    “我?”劉琬扭臉看向窗外,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不願意丟了麵子一路沉默不再開口。


    車夫說了聲到了,司徒府邸正門倒是普通的如意門,牆邊雜草叢生,整座大門灰鏘鏘顯得很陳舊。仆役見了名剌恭敬領進門,三進院落對於三公之一的司徒來說顯得很寒酸,水池幹涸花園雜亂,處處透著陳舊。


    沿路觀察雖然看起來很舊但收拾得很整潔,看不到生活垃圾,路過窗框順手一摸沒有一絲塵垢,通過環境能看出性格,趙溫該是個儉樸隨和的老人家,一心高尚為公的清廉高官。劉琰一路始終低頭小步快走,進入正廳見到須發花白的老者,坐在正中央目視前方,不用問正是當朝司徒,劉琰恭謹行以師禮,俯身跪在地上等著對方講話。


    趙溫眯著眼睛並不急著講話,沉默中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好一會兒眼皮抬起沉聲開口:“為何冒充冀州千人。”


    “稟恩主。。。。。。”


    “莫提恩主。”趙溫聲音中充滿怨氣。


    同行的劉琬有些困惑,事先說好的見一麵認下恩舉,現在聽語氣頗有責怪意味,抬眼看向劉琰,見對方也是一臉茫然,兩人同時搖頭又同時點頭,事已至此實話實說吧。


    劉琰再次附身低頭:“回司徒公,在下貪慕虛榮謊稱千人實是不該。”


    “你倒坦誠。”趙溫冷哼一聲手掌輕拍,仆役捧上茶水擺在劉琰麵前。


    漢代流行煮茶,表麵漂浮一點泡沫茶葉屬於正常現象,因為還要加入生薑,橘皮因此沒必要完全過濾,劉琰盯著眼前茶水,黑色漆杯紅色勾畫,茶水浮沫渾濁無底,一股熟悉的危機感襲來,身子隨之輕微發抖。


    “快奉上陛下禦賜之物。”劉琬看到茶水莫名就急了,不顧禮儀尊卑主動要劉琰獻寶。劉琰對於危險劉琰隱約有所察覺,劉琬開口霎時提醒,膝行到趙溫跟前雙手奉上錦袍玉帶,對方接過時明顯一頓。


    劉琰剛要退回卻聽趙溫語氣溫柔了許多:“且抬頭。”


    劉琰緩緩抬起頭,麵前老人年逾花甲須發花白,漆黑麵龐滿是風霜,劍眉半豎剛強自顯,吊眼川紋不怒自威,眼中精光如炬懾得劉琰心中有所感應,不自覺臉色泛紅低頭躲避。


    “汝為家中長女?生辰幾何?”


    “長女,光和元年六八辰。”


    趙溫趙溫強忍激動,問話時聲音微微發顫:“何時得聘?”


    “初平三年。”


    趙溫精通《京氏易》越算心中越驚,不住小聲叨念 “已成,已成。”


    發覺失態尷尬一笑,緩和半晌朝身邊一指:“坐。”說完拿起玉帶自顧自觀賞起來。


    劉琬呼出口濁氣,咽口唾沫隨手拿起地上茶水要喝,趙溫暗地裏一直偷眼觀瞧,眼看嘴唇要碰觸茶杯立刻抬手製止:“汶陽侯先返,老夫自會送威碩回去。”


    “陛下語臣。。。。。。”劉琬說不出為什麽內心再次緊張起來。


    “汶陽侯!”趙溫語氣不容置疑,餘光見到劉琰嚇的身子一抖,語氣又緩和下來:“老夫既為舉主當需親自考教一番,若陛下問起請君代為轉告。”


    劉琬無奈起身,一步三回頭半響沒走出門口,趙溫厲聲咳嗽雙目怒視,探手一擺嚇的劉琬轉身就跑,踉蹌幾步消失在門外。


    趙溫觀賞完玉帶又拿起錦袍把玩,劉琰坐在一邊始終低頭不敢講話,想到剛才那杯茶水心底越發恐慌,趙溫連問兩次才恍然抬頭,對方眼神中流露一股熱切,逐漸蔓延霎時籠罩周身,過來人一眼就知內裏意味,劉琰麵頰羞紅低下頭不知所措。


    趙溫微微一笑:“威碩莫慌,方才我問為何穿著如此簡陋。”


    “回司徒公。。。。。。”


    “該稱恩主。”


    “回恩主。。。。。。”


    “罷了,換來我看。”趙溫將錦袍玉帶遞給劉琰。


    借著換衣服的當口,趙溫命令仆人在廳中鋪好紅色絲綢,不多時,俏影遊移錦緞紅綢,粉足落地款款輕移,純潔錦緞難掩玲瓏,一道天晴中分二皓,黑色瀑布隨風飄擺,明眸皓齒橫波漣漪。趙溫看得如癡如醉,眼神呆滯走上前從上到下不住摩挲,享受柔膩連連點頭,手撥腰肢緩緩轉動,盯著玉帶呢喃難得。


    趙溫把玩半晌,慢慢解下玉帶捧在眼前似在觀賞似在思索,許久嘴中柔聲細語:“可會舞蹈。”


    “怕汙恩主。”


    趙溫疑惑抬頭卻見劉琰滿臉漲紅微唇輕啟:“翹袖。”


    “哦,確實不該舞。”趙溫驚訝之色一閃而過,起身走到門口扭頭正色道:“晚間設宴,我倆促膝詳談。”說完捧著玉帶滿臉喜色步入後堂。


    時值夜半,劉琰被帶到司徒府密室,這裏空間不大沒有窗戶,陳設很簡單:一張床鋪一組櫃子單張茶幾便沒有其他。


    不止陳設飯菜一樣儉樸,青菜煮肉兩葷兩素,一壺老酒四根竹筷,坐在趙溫對麵看著麵前美食不敢亂動,趙溫夾一筷劉琰才跟著也吃一口。


    劉琰拘謹趙溫也不勉強,有一搭無一搭隨意交談:“應仲瑗處習得何業為擅?”


    “五經要義均有涉獵,不敢語擅粗通詩禮。”


    “君子不擅易,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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