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越過了拉瓦深溝,便一路飛奔著往南疆去尋葉一劍。在霍盧分手時,他們並沒有約定好往哪裏去駐紮,隻說南疆,然而僅一個南疆就要大過伊督近十倍,且又滿是高山大川,如何能夠尋得。好在,早年間他也曾到此遊曆過,知道南疆除北部之外別處皆是人所不能至的蠻荒之地,而葉一劍當年駐防之地又在邊關,因此,便大大縮小了尋找的範圍。他一麵趕路一麵沿途打聽,苗州的百姓皆言羅伽山上來了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隻是布施恩澤,與他們驅魔驅祟,打匪除惡,卻從不索取供奉,乃是世所罕見的好人。又有百姓言,那哪是什麽守護神,而是新黨徒眾,他們專做好事,不圖回報。


    石三聽了百姓們的描述,便知道這定是葉一劍,卻又隱隱地有些擔憂,新來了不久便這般名聲在外,恐怕早晚要引起白元的注意來,他們又勢單力薄,極容易成為打擊對象。


    石三按照鄉親們的指引,一路尋到了羅伽山上。山腳下守山門的弟子不認得石三卻也不上前攔截。石三好奇,便過去問他:“這裏怎麽任人穿行,不用盤查清楚嗎?”


    那弟子看了看石三,笑著道:“對於可疑之人,鄉親們是不會引到這裏來的,既然能到了山腳下,便不是那惡人。”


    石三輕輕皺了皺眉,抬步往山頂上爬去。那弟子在身後提醒道:“看你像是個有修為的,為何不直接飛上去?”石三聞言,也放下防備,縱身飛到山頂趕上。然而到了頂上才發現,其上乃是個巨大的天坑,葉一劍等人並不在上麵,便又退回到原地,問那兩個弟子道:“你們的師父在何處?”那弟子道:“就在半山坪那裏!”石三要走未走,轉過身問他兩個:“你們不認得我嗎?”


    那兩個弟子搖了搖頭道:“不認得!我二人乃是附近村子的,深感師父救命之恩,便拜在門下做了弟子。”


    石三點點頭道:“那你帶我去尋你師父!”那弟子有些不情願,但見石三穿著似與師父相仿,便不敢怠慢,在前麵引著路,往半山坪攀去。


    路上,石三問他道:“像你這種慕名而來的弟子多嗎?”


    那弟子道:“近一個月每天都有,算起來足有五十多個了。師父為人極好,知道我們都是窮苦人家,不僅免了束修,每月反要給些錢物,用以孝敬雙親。”


    石三好奇地問道:“這荒山野嶺的,他去哪裏討得這些錢財?”


    那弟子道:“師父教我們謀生之道。他說要學會‘自力更生’,到山中采藥。苗疆之藥與中原之地不同,多有罕見的良品。這樣一來既能有些收入,又能曆練弟子們的心性。他還將後山開墾了,種些黍米、穀子,除果腹之外,又釀了些米酒,運到城中去賣,隻這兩項收成便能供山上眾人的吃穿用度而尚有餘富,其餘的,師父便交給我們。”


    石三笑道:“好一個‘自力更生’,我之前怎麽不知道他還有斷方識藥的本事!”


    那弟子道:“師父說是跟著師伯學的!”


    石三問道:“哪個師伯?”


    “赤羽師伯!”那弟子道:“赤羽師伯又是跟石三師伯學的!他們兩個都是極厲害的,不僅修為極高,還見多識廣,曾遊曆過九山九海,就連極都也是去過的。”


    石三忍不住笑道:“他果真這般說嗎?”


    那弟子道:“千真萬確!你與我家師父是舊相識嗎?怎麽會不認得石三與赤羽?”


    石三笑著點頭道:“我倒認得他們,不過浪得虛名罷了!”那弟子正要惱,卻已是到了地方。葉一劍正在坪上講課,聽有人爭論,便過來看,沒想到竟是石三,怎能不歡喜!便笑著跑上前去與他相認。那弟子正生悶氣,見師父與此人相熟,忍不住告狀道:“他說石三師伯是浪得虛名!”


    葉一劍與石三見他噘嘴委屈的樣子,活像罵了他本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弟子疑惑不解,又氣不過師父平日裏將石三掛在嘴邊,此刻竟有與眼前這人譏笑起來,不解地問道:“師父,你怎麽同個外人一起笑話師伯?”


    葉一劍止住了笑,指著石三問道:“你左一個‘石三’右一個‘石三’叫著,怎麽站在麵前卻認不得?這位便是我時常提起的‘石三師伯’。”那弟子瞪大了眼睛,待在那裏,口中結結巴巴地道:“師、伯!”眾弟子聽石三的名字,也都圍攏了過來,有些老弟子與石三相識,紛紛上前來問好。石三一一應付過了,將他們打發開去,收起笑容,與葉一劍說起正事來。


    葉一劍聽他說了前後經過,先是驚喜於赤羽脫險得救,隨後又不禁皺起了眉頭也,道:“這苗疆倒是還好一些,最迫在眉睫的乃是東山、無間與你那裏。”


    石三點頭道:“我已命清遠、古靈分頭去通報了。這一路走來,見你這羅伽山上還是有些要整改之處。一是我們新黨當前宜動不宜靜,宜緊不宜鬆,否則,與鄉親們相交日深,日後可能要連累了他們。我在三王峪時盡量與穀中村民少些往來,當下他們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


    葉一劍道:“之所以如此,也是受了你的啟發,與百姓打成一片,取得他們的全力支持。既然吃緊了,我們便往別處轉移吧!?”


    石三點頭道:“如今的新黨徒眾就像傳道士一般,隻有多走動些,才能叫更多的百姓知道新黨的好。”


    葉一劍道:“確實如此,初來時,山下的百姓皆稱我們為‘黨匪’,是有人有意抹黑和妖魔化了新黨。”


    石三道:“我要說的第二件便是,如今白崇一知道我們已回了察燕,想必要全力搜捕,可能在明,也可能在暗。山中百姓淳樸,並不一定能辨得忠奸,因此,切記不要輕易顯露了自己的行蹤。”


    葉一劍道:“這是我的一時疏忽,一心想著多收些弟子,廣納賢良,卻忽略了潛在的凶險。請兄弟放心,我定會盡快改正。”說完了,又問石三道:“赤羽師兄還好嗎?”


    石三道:“赤羽大哥經受了二十年的精神和肉體折磨,大傷了元氣,一時還不能完全恢複。不過,他堅韌剛毅,不是那麽輕易就能壓得垮的。這些日子來,除了人還削瘦些,其他都還好。也算得上因禍得福,得了玄天老祖的福蔭。”


    葉一劍道:“按照你的說法,那玄天鏡你們也是能夠進入的,情急之下倒也算是個絕佳的避難所。”


    石三笑道:“如今赤羽大哥替代了那鵸鵌,成了新一任玄鏡使,他沒有鵸鵌那種上古異獸的天分,我們每進一人,便要消耗他一分精氣,進去十數人,他便經受不住,就要大病一場,若是上百人,赤羽大哥恐怕就要有性命之憂了。”


    葉一劍沉吟道:“竟然還有這等約束,看來凡事還要靠自己才最踏實。”


    石三笑道:“你教徒有方,所謂之‘自力更生’,說得精準極了,我看還要有後半句,叫做‘豐衣足食’。隻有靠我們自己,才能安享其成,否則就要像前一次那般,由人擺布,任人宰割。”二人又相互囑咐了些,石三才告辭離開,轉向伊督飛去。


    前一次他與關雎子來伊督時並未尋見清風,想必他未曾走遠,這一次,他定要探個究竟,務必將他們找到。


    清風這邊反倒過了一段十分愜意舒適的日子,一眾人經過幾番輾轉之後,終於尋到一處開闊的山穀盆地,被當地原住民佘族喚作觀雲寨。其地四麵環山、叢林密布,日子雖苦,卻不必枕戈待旦,每日耕作修行,十分恬靜淡然。清風是個閑不住的,時不時地便帶著些弟子往周邊巡遊。東方雲起多次勸說,要他安定些,甚至將朱厭也搬了出來,然而清風卻道:“我要去尋乘黃尊者,還要想辦法與師父他們對接,難道要守在這裏養老送終嗎?”朱厭也是無可奈何,隻能由著他的性子,百般縱容之下,他的涉足之地也越來越遠,直飛出去五六百裏遠近。


    這一日,清風與章四二人來到黔州首府駐地築城。此城因多高竹而喚作“竹城”。後經演變,“竹”換作“築”,因此便又改作築城,是方圓千裏最大的一座城池。雖不沒有大關城的繁榮奢華氣派,卻也是摩肩接踵,熱鬧非凡。清風常年在窮山惡水之間穿行,許久未見這等濃重的煙火氣息,因此十分稀罕,一直與章四指指點點,看著紅男綠女往來穿行,應接不暇,一時竟有些暈頭轉向。兩人一個不留神便被人群衝散了。清風尋不見章四,倒也不著急,自顧自地遊玩賞景。此時,忽見一個牆角處圍攏著一群人,心生好奇,便也湊近了,撥開人群去看,原來是一個白髯白須的老頭,身後打著個幡子,坐在案前與人卜卦算命。清風自入了修行一道,屢次聽人提說,卜法為君子所不齒,在他們眼中,無論是堪輿還是占星都算作不入流,更遑論筮驗與術醫。石三跟隨赤羽修行,後又追隨石三,雖未被三六九等的觀念所左右,卻耳濡目染,難免受身邊人的影響,本能地看不上這些尋仙問路之人。因此,便覺得晦氣,轉身要走。然而,那老頭卻高喊一聲將他叫住,道:“既然來了,怎麽又要走?”


    清風轉過身,沒好氣地道:“我來尋人,不是尋你,尋不見就走,你還要攔著我不成嗎?”


    老頭道:“你所尋之人,片刻就到,不必心急。既然來了,便是緣分,緣起便輕易不滅。”說著將坐在案前的一個問卦者趕起來,對清風道:“坐下吧!”


    清風哪裏肯坐,自顧自地便要往外走,那老頭叫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清風聞言,轉過頭來問道:“你認得我?”說著忍不住哂笑一聲,道:“那你倒說說看,我是哪個?姓甚名誰?是什麽身世?”


    老頭捋了捋胡須,笑著問道:“你果真要我說嗎?”


    清風有些惱了,冷笑道:“最見不得你這種江湖術士,搬神弄鬼蠱惑人心,既然說了認得我,又為何說不得?你今日必須要說一說,若說得不準,我就要將你得幡子折了,案子砸了,胡子一根一根給你拔幹淨了!”


    老頭仍泰然自若,笑著道:“撥亂反正倒也正需要你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敢叫日月換新天嘛!”又道:“既然你叫我說,那就就莫怪我透露了你的身份。”


    清風心裏有些發虛,嘴上卻仍十分強硬,道:“你說吧,我倒要看看能透露個什麽出來。”


    老頭道:“所謂‘潛龍勿用’,你與門下眾人潛在山林之間,為的是什麽,你比我要清楚!你生於微末,是誰以恩澤被身,又灌以一身的本領,你比我更清楚!你屢屢闖禍,又屢屢化險為夷,經曆過怎樣的生死渡劫你比我更清楚!你與我之舊友雖非親故,卻情堅誌彌,必相傳承。”說到此處,清風已沒了底氣,支支吾吾地故作鎮定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全聽不懂。”說完,撥開眾人要走。身後老頭卻笑著道:“你要尋的人來了。”話音未落,隻聽章四叫道:“清風!你怎麽在這裏?”


    清風不由分說,拖起章四來就要走,卻聽見章四驚訝著叫道:“玄算子?你怎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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